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山中日子过得惬意,不知时光荏苒岁月悠长。 短短数日过去,运粮的小妖同赵青一并回来,身后还多了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经赵青介绍此人名叫陈广,今岁十五,年纪比他还小,也是封昱关那夜的幸存者。 陈广有些羞怯地低着脑袋,解释说:“我嘴巴笨,话说不清楚。是赵大哥非要带我过来,我……总之,您想问什么问便是了。” 其实具体情况赵青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不需要补充什么,倒是陈广话中的某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仓门上了锈的锁,以及身着札甲的古怪尸人。 赵青先前讲述时并未刻意提及尸人身上的衣着,想来只是普通皮革之流。札甲做工精细,并非寻常士兵能佩戴。 他虽然对七国历史不太熟悉,但从魏年那里也了解过,锻造是近些年才出现的工艺,费时费力劳民伤财,只有七国中专注兵法的赵和财力雄厚的燕有能力全军普及。现世距铁器彻底取代青铜器也才过去了十几年不到,即便是现在的姜也不一定能做到人手一套,普通士兵用的大多还是皮甲木甲。 而且据陈广所说,那尸人身上的札甲已经腐朽多时,且浑身水肿,与关口中其他干巴巴的尸人明显不太一样。他把这处细节在心里记下,又和陈广随便聊了会儿闲话,便让小妖们收拾出房间安置两人。 房间里,风寻骨睡得很沉,直到姜瑶走近了,才突然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姜瑶被他吓了一小跳:“怎么了?” 风寻骨不大高兴地说:“那个人,我不喜欢。” 姜瑶立刻反应过来:“陈广?” 风寻骨并没见过陈广,但知道这两个字便是那个人的名字,点了下头,说:“他的味道很讨厌。阿瑶也不要喜欢他。” 这理由十分幼稚,但姜瑶也乐意哄着,从善如流。风寻骨倦意未消,见他应了,眼睫又慢慢垂了下去,入睡前仍不忘攥紧了他的袖子。 姜瑶依床而坐,单手拿着话本,一页页看完,只等到最后一页那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是“贡品”中这一系列的最后一本,理应是完本才对,未曾想还是个没写完的坑? 他叫来小狼妖,听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听说写书的那个凡人被抓去打仗,还没回来。” “打仗?”姜瑶皱眉,他未曾听闻最近什么地方要征兵,“打什么仗?” 小狼妖结结巴巴地说不清楚。从他衣服里探出只小雀妖,叽叽喳喳地说:“那是好久之前的事啦,就在砚山向北那条河哪儿,回不来啦——” 它还没说完,就被小狼妖按回了衣服里。 姜瑶问小狼妖:“它说的可属实?” 小狼妖挠挠头,明显有些怕,点了下脑袋。 既是如此,倒也不能怪作者坑品不好,只能说天灾人祸身不由己。 他虽然纠结,倒也想得开,没再难为人,想叮嘱他以后不要拿未完本的故事给他,又想到自己过几日就要走,这叮嘱毫无意义,只招手让他退下。 待小狼妖走后,风寻骨立刻在他身后说:“阿瑶讲故事听。”也不知什么时候醒的,听去了多少。 “挺俗套一故事,没什么好说的。”他晃了晃手中的话本,心情有些复杂,“再说,这故事也没个结尾,看了只会叫人闹心。” 风寻骨却说:“阿瑶想要什么结尾,就讲什么结尾。” 他哭笑不得:“只怕是狗尾续貂,徒增笑话。” 风寻骨却不依不饶:“那只给我一个讲。”见他不做声,又立刻不开心起来:“阿瑶要给别人讲吗?” 姜瑶被他这么一问,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某魔改的睡前故事,也不可遏制地回忆起了某少儿不宜的画面。为了防止风寻骨再说下去,他只得道:“你不是要听故事吗?总得让我去拿书吧。” 风寻骨却罕见地固执起来,不肯松手,也不说话,只用那双金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姜瑶无法,只能慢慢回忆着话本上的内容,慢吞吞地讲了起来。 那的确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当然,是在他看来很俗套。在娱乐项目匮乏的修仙世界,一本文笔尚可,且敢于冲破封建迷信的“人鬼情未了”,已经算是难得的佳作。毕竟也是经历几代改版才终成一代经典,而这本居然能有几分精髓思想在其中,不得不说作者是个相当有想法的人。 故事情节也大同小异,无外乎荒山野岭夜半琴声、书生误入一夜缠绵、黄粱一梦方知红颜枯骨。至于结尾,很草率地停在书生得知那狐鬼便是自己曾经救过的一只短命狐女,不知是该回去再续情缘,还是该一走了之,当做一切从未发生。 风寻骨听完了故事,问:“阿瑶会走吗?” 姜瑶知道如果把这句话完整扩展,就是在问他如果是书生会怎么做。这问题着实要他考虑一会儿,毕竟是关乎结局的选项。 如果他是个浪漫主义的人,那他不仅会回去重续前缘,说不定还会许诺狐女死后也要做一对鬼鸳鸯。如果他是个冷血无情的人,那么不仅不会选择回去,说不定还会找个道士把狐女的魂散了。 遗憾的是,他两边都不是。 “如果是我的话,”他思忖着说,“我会回去劝她早日投胎,祝她来世是个富贵人家。” 倒不是他思想封建,觉得人鬼殊途。只是如果依照他的性格,万不会这么草率地就爱上一个只滚过一次床单的陌生人。或许人家待他痴情一片,但如果只因为被爱而接受,继续发展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想了许多,自觉这个后续虽然平庸了些,但还算符合他的性格。 风寻骨倒是什么也没说,大概也觉得这个结尾太无聊,打了个哈欠,攥着他的袖子又睡着了。姜瑶无奈,被他拽着走不开,又不好意思再叫人过来,只能又翻了一遍手里的话本解闷,又忍不住想如果是作者本人会写个什么结局。 要知道在这世上鬼怪都是真实存在的,能写出这种话本的人,要么是想象力丰富思想前卫,要么就是真的有过、或者听闻过类似经历。 想到此处,便觉得若真能做一对鬼鸳鸯也好。那话怎么说?众生皆苦。生者已经如此艰难,若所求之事死后能如愿,做鬼未必就比人差什么。 他又想到自己也算是半个“死者”,逐默默合上话本。只感叹封建迷信要不得。 同行之事很快谈妥,砚山种种琐事也交代完毕。 当赵青得知姜瑶要和他们一起走时,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几番欲言又止。震惊有之,怀疑、愧疚有之,感激有之。总而言之,没有拒绝。陈广倒是一副木楞模样,明显对这事儿还没什么概念。 临走那天,小狼妖含着泪牵出那头在后山养得肥肥壮壮、性子都野了的骡子,骡子背上挑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包裹。 小狼妖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先生,您日后若是得了空,一定、呜……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啊。” 他衣服里那只嘴欠的雀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上,罕见地哑了声。腿上伤好了不少,已然能跑能跳的白鹿向他垂下头颅。尚不能口吐人言的兰花妖摇了摇叶子,学着小狼妖挥手作别。 就连只在山中住了几日的陈广也有些动然,忍不住向姜瑶问:“您不回头看看吗?” 姜瑶笑笑,只说:“道过别了。” 此去一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