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日常
正所谓有得有舍。说的便是得到什么,便要舍去什么。 粮食自然不能白给,毕竟这吃的也是这砚山灵气所化,不是他个人私有物。事后一问,一众小妖精灵倒很是大方,只说权由小先生做主——先生这个词儿不知他们从哪儿听来的,总让他想起私塾里山羊胡的老先生。他不讨厌,只让他们在前面加了个缀,称他“小先生”。 若是他自己决定这个代价,自然不会太过分,主要是看对方这样子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他的性格也做不出趁火打劫的事儿。 细聊了两句,他得知对方曾在燕国居住过一段时日,便顺势谈起了祭文。比较遗憾的是,赵青对祭文的了解和魏年基本是同一水平线,半斤八两一知半解。倒是赵青对他谈起祭文一事颇为震惊,又得知他并非燕国人士略有些失望。 粮食都收拾好了,赵青同他辞行,约定几日后再见。他一个没留神,这位壮汉便在庙门口跪下,向他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姜瑶无奈,作揖回礼。只当这个头是磕给砚山的,不关他事。 处理完这事儿,他才回房间,准备就着折页的话本看下去,不料被风寻骨按在了床上。 这情况不是头一次了,他倒也淡定,半点挣扎都没,坦然与之对视。风寻骨双手撑在他两侧,头低埋在他胸口,一边念着他名字一边向上移,最终停留在颈侧。他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像是被那近在咫尺的呼吸烫到了。 “阿瑶……”风寻骨委屈地抬起脑袋看着他,“好饿。” 他这话说得十足十的委屈,任谁看了都要心疼,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山珍海味都供到这小祖宗面前——可惜姜瑶已经对这种撒娇手段免疫,仍是一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饿……好饿,阿瑶……好饿。”他翻来覆去地只会嘟囔这几个字,似乎有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姜瑶被他念叨得受不了,便道:“我陪你去山里找吃的,好不好?” 风寻骨立刻松开他,委屈收敛得一干二净,分外乖巧地点头:“好!”又弯着眉眼笑:“喜欢阿瑶。” 姜瑶无奈,搁下话本,牵着人去后山。他们一路上都没遇到小妖怪,连才生了灵智的兰花小妖也悄悄合上花瓣,骨朵低垂进叶子。 按理说,修仙到了一定境界就不必进食,所谓辟谷也并非只有人类修士遵循。妖修中,例如那只小狼妖,就已经克服了本性,日日食素夜夜勤勉。像风寻骨这样对食物要求这么苛刻的情况,不说少见,至少他在凌霄时从未听说过。 要么便是修魔了。妖能修行是少数,天生地造偶然才诞生那么一个,修炼法门更贴近于自然之道,即纵情。而纵情者十之有九都入了魔,独剩下那么一成还都在各门派中当刺头。修魔者向来与修仙者唱反调,茹毛饮血之流不在少数,不过听说这种流派脑子大多不太好使,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茹毛饮血,脑子还不好使。貌似都能对得上。 他又瞧了一眼身侧,毫不意外地对上那双金色眼睛。风寻骨见他看过来,心虚似的眨了两下,始终不曾移开。 姜瑶向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魔修……唉,就算魔修又如何呢。只要这人一日还跟在他身后,他便一日细心照顾;一日不反目,他便能把这表面情谊维持到天长地久,比真的还真。 山中飞禽走兽不少,自成一个小生态圈。他不太喜欢杀生,好不容易在湖边遇到一只受了伤的幼鹿,周围没有鹿群的踪迹,若无意外是活不成了。 进食过程不太好说。蛇类都是直接吞下,在肚子里慢慢消化。姜瑶从未没见风寻骨的原形,更没见过他生吞这么一大只猎物,不禁有些好奇。 风寻骨面对那只死去的幼鹿,则有点拘谨委屈地看着姜瑶,直盯得他高举双手背过身去。接着他听见血rou被撕裂,再被咽下去的动静。不出片刻,再回头时地上便连骨头也不剩下。 姜瑶见他一脸血污,只能用帕子沾了水,捧着这人的脸细细擦拭干净。风寻骨五官生得漂亮,细看更是如此。手帕擦过他的唇角,那两片染血的唇便张开,露出尖利的犬齿,又讨好似的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手指。 姜瑶莫名生出几分危机感,飞快把手抽回,在帕子上擦干净这人的口水,笑着问他:“吃饱了?” 风寻骨懒洋洋地点头。他的眼睛眯起一点,长睫便垂下叫人看不清楚,脸颊微醺如同醉酒。他像是收起利爪尖牙的兽类,没了危险性,给人一种这个时候不管对他做什么都不会生气的错觉。 姜瑶问他:“想回去,还是想同我去地脉看看?” 风寻骨没有半分迟疑:“我想跟着阿瑶。”言下之意,不管他准备去哪儿都一并跟着,完全没有自己先回去休息这个选项。 地脉入口被掩藏在两丛矮小灌木后,与风寻骨收藏玄晶的那个山洞结构差不多,只不过要更深也更狭小一些,仅有一人宽。这处入口也并非天然存在,是被白耳仙——也就是那只白毛兔子挖出来的,看这痕迹不难猜出蓄谋已久,完全没有意外误食的余地。 风寻骨的大半家当都被他塞进石壁的裂痕里以作填充,姜瑶手拢着夜明珠,无数玄晶与他手中的光源交映生辉,好似繁星闪烁,煞是好看。 姜瑶一一查看:那些玄晶已经有一小部分融入石壁,且融入速度比上次来看时快了那么几分,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成为砚山的一部分。 通道尽头是一方圆顶石洞,洞中有一天然凹陷石台,石台上方有一块钟乳石,水流源源不绝地滴下,汇聚在那方石台上。据说山灵便是诞生于此,才要成型之际便被吞了,实在是惨。 他仔细查看,今日灵气也没有汇聚成型的意思,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生。 好在山灵存在与否对山中的生灵影响不大,有那些玄晶作为填充,就算他们走了也不至于灵气匮乏。 他在石台便席地而坐,风寻骨也有样学样,盘腿坐在他身旁。 姜瑶拿出那块藏着原主身世之谜的玉珏,看了又看,最后说:“我想去燕国看看。” 风寻骨这次倒没有立刻表态,他也看着那块玉珏,问:“阿瑶很想去吗?” “恩。”燕国也是向东。 “很想很想?” 姜瑶听出不对劲了:“你不想我去?” 风寻骨看了他一眼,接着屈起膝盖抱住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只,声音也小小的:“阿瑶觉得这里不好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姜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一下就说:“如果你喜欢,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那阿瑶呢?” “我会去燕国。” 风寻骨便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姜瑶听见他小声嘟囔:“阿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姜瑶其实已经做好了就此分道扬镳的准备,可听到他这么回答也不觉得意外。其实不管风寻骨如何选择,他都无权干涉。但一想到以后可能只剩下他一个人,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想来是害怕寂寞了。 他故意问:“你想好了?” 风寻骨脸上一阵纠结,仍是点下头:“恩。” 姜瑶又问:“不会厌倦吗?” 风寻骨异常认真地道:“阿瑶在,所以不会。” 这话乍一听好似在告白,饶是姜瑶也忍不住想歪了一刹,而后反省了一番自己弯直与否。颜性恋就是这一点不太友好。 风寻骨倒是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依着姜瑶的胳膊半阖起眼,呼吸渐渐轻缓。姜瑶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让他能好好睡一会儿。 眼下万事已了,他只需等赵青回来细说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同行。 一来一路上人多有个照应,不至于太烦闷无趣。二来赵青也算是半个燕国人,对燕国的了解显然比他这个半吊子理论家深。三来,则是关于祭文。 祭文这东西他毕竟只学了几日,水平太浅。就算赵青的水准和魏年一样,也比他要精通得多,说不定能找到有关玉珏的线索。虽然不知道弄清楚以后要干什么,但总归是个目标。 另外他也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块玉珏和他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关联,说不定就是他会穿越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