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风(二)
鲜风(二)
徐丰瑞晕乎乎蹲在医务室外查阅双相情感障碍的词条,他虽然是个学临床的,居然从没听说过这个病情,可见医学实在深如海。 我不是要自杀。纪炅洙很虚弱,说话有气无力的,是病情发作没控制得住,正好床边有把小刀。 别解释了。岑期在旁边打断他,你这样子谁能放下心,小徐,回头把他管制刀具都给缴获,以后使用都要审批,太危险了,你这个情况心里也没点数。 正中动脉,好在伤口很浅,不足以致命,可能连伤疤都留不下,但他手上已经有同样的两道伤痕,看来自杀已经有了经验,这不能不让两个小男生留个心眼。 纪炅洙莫名其妙:你们是不是代入角色太快了? 这都出人命了! 纪炅洙半坐在床上,他不太愿意跟别人建立联系,主要是病情太耽误事,但很奇怪,如果是浅层交集他会排斥,但交情累积到一定程度他反而很愿意打开心扉,因此对他们两个还挺友好。 就是这个累积太快了点,一下子就深入腹地,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你之前缺课也是因为这个?徐丰瑞抓住蛛丝马迹,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老师都知道你有这个情况? 我爷爷是协和医生,跟我辅导员和任课老师说过,所以导员一开学就给我了好多请假条,公章已盖,随时随用。 这也太酷了!简直是给翘课开直通车啊! 徐丰瑞跟他开玩笑:所以你就是关系生啊,大家没有说错。 我是正经考竞赛被协和保送进来的,不是关系生。纪炅洙承认有一点打招呼的成分,但没那么严重,不然你去查查当年的竞赛名单? 徐丰瑞喔嚯一声,夸张地阴阳怪气:别了吧,我还得走独木桥上岸,非常嫉妒你们这些不用考试的,保送,那你可是太优秀了。 纪炅洙垂了眼,顺着他的话,语气都不变:那你们这些还要高考的学生也真是太可怜了。 徐丰瑞被他反将一军,噎得说不出话,讨好地伸出手:请假条,借一张呗。 纪炅洙发病频率不频繁,轻躁好说,抑郁比较难办,发作起来一般两三节课都不能上,因此常常要缺课。 之前因为发作突然,赶不上课要临时跟老师说,有了徐丰瑞就好办得多,徐丰瑞每天揣两张请假条,看见纪炅洙没来直接上交请假条就行,而且徐丰瑞对纪炅洙的印象从高高在上的怪物变成走下神坛的凡人,就更容易和他亲近。 就是,纪炅洙确实不会做人,徐丰瑞都那么提醒纪炅洙我乒乓很烂了,在大家还在学发球的时候,人毫不留情地给徐丰瑞打了个11-0。 11-0!奥运会都知道要给对手留面子! 徐丰瑞不干了:你怎么还会学乒乓,你这个小身板就该天天在床上待着。 他不服气,找岑期又打了一局,结果岑期从小就在小区大爷手里抢球,水平非常高,居然也给徐丰瑞打了个11-0,还不好意思:想让球没让成功。 不要说了!徐丰瑞在悲愤中意识到了自己乒乓到底有多垃圾,期末考试就靠你们了,大神! 他跟舍友聊不太来,和岑期对胃口,岑期不在就找纪炅洙,洗澡都要敲对方床帘招呼组团,被另外的舍友嘲讽过。 但徐丰瑞很快乐,毕竟装随和也会累,朋友就要玩得来,而且他跟纪炅洙家境相近,阴暗点说,疏通人脉也要找门当户对的嘛。 纪炅洙对他挺好,而且他聪明,很多东西触类旁通,徐丰瑞觉得自己道德感很高,他不翘课,但论实践依旧不及纪炅洙,可能因为他在协和见习过,自己输在了起跑线上。 三个人维持了小半年的关系,其他事都好商量,唯独 所以为什么要来吃火锅啊! 岑期忿忿不平地把菜单递给纪炅洙:你怎么这么多忌口! 我不忌口,我只是厌食。 鸳鸯锅的锅底冒出浓郁的雾气,灯光照在前台上,纪炅洙单手托着腮在厌食的食物上做标记:你们点就行,不用管我,只要不把东西涮清锅我就无所谓。 清锅。岑期一脸悲愤,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点过鸳鸯锅,托你的福,头一次知道还有清锅这个东西。 但没办法,纪炅洙一点辣都不能吃,吃了烧胃,很难受。 徐丰瑞能吃,但也不常吃,闻言嘻嘻哈哈地插话:没事没事,我来舍命陪君子,哎那个你点毛肚不? 几个人从大学聊到假期,三个人都从不同地方来的:你们暑假都回家? 回家啊,不然申请留校吗,暑假学校也没几个人,不值当。徐丰瑞摆摆手,挑了一块非常大的羊rou卷往自己嘴里送,含含糊糊,小纪,你呢?还去协和见习啊。 寒假去,暑假不去了,我要回去陪我女朋友。 徐丰瑞嘴里的rou差点掉了:你有女朋友? 有啊。 他一副天杀的表情,直起腰不可思议地凑近纪炅洙,仿佛自己听错了:不是吧,你有女朋友? 纪炅洙从两个人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形容词:所以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有女朋友不应该吗? 有女朋友应该,你有女朋友就让我们觉得不应该,虽然你人挺好的,但我们觉得你应该是个没有女朋友的人。岑期跟他绕口令,一边趁着纪炅洙不注意把清锅里的羊rou抢到红锅去,你刚谈的女朋友吗? 去年年初。纪炅洙想了想,快一年半了,但她在桐庐,一直异地,我上次见她还是在去年暑假。 岑期有点诧异:她都不来找你? 她今年高考,关键期,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本来成绩就很悬。 徐丰瑞惊呆了:还没高考,就谈了一年多,小纪你拐带未成年少女啊! 没有没有,不到那个程度,最多算早恋。 纪炅洙见岑期还要偷rou,用自己的筷子敲他的筷子,瞪他一眼,他虽剪短了头发,但仍有些阴沉的气质,岑期做出害怕的样子:大丈夫不拘小节。 你都给我不拘光了。纪炅洙咦了一声,特别嫌弃地拿纸巾擦桌子,你筷子别伸清锅里。 岑期当然不敢拿沾了辣油的筷子搞事,但徐丰瑞比他皮多了,拿着筷子故意在清锅上面晃,还冲着纪炅洙挤眉弄眼:没关系,一起来吃红锅啊。 他话音刚落,筷子上的油掉清锅里了。 徐丰瑞傻了,愣在原地,还是岑期反应快,拿了把勺子把油舀出来:你可老实点吧。但故意把汤都倒在徐丰瑞碗里,一边接着聊,所以平常手机联系? 她没有手机的。 饶是岑期都有些目瞪口呆:你们确定还在交往吗,都一年没联系了吧。 有在联系。 岑期不知道没有手机还怎么联系,旁边的徐丰瑞从鸭血和虾滑的空隙里挤字,指着纪炅洙嗯嗯啊啊:你不会是给她写信吧,我看你经常跑去学校寄信! 他在说什么? 纪炅洙嗯了声:我会每周给她寄信,因为她成绩不太稳,尤其物理和化学上不来,北京的几个一本对浙江的录取分数线又太高了,所以我们上了大学应该也会异地。 岑期觉得他太长情了,他扬了扬下巴:她知道你的情况? 纪炅洙点头:托她的福,不然我不会来北京。 这下岑期猜出来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了,他没再说什么,专注和徐丰瑞抢rou吃,搞得徐丰瑞不得不转移战场去清锅,没办法,太辣了,也不知道岑期的舌头是怎么长的。 他们医学院放暑假肯定在七月中旬,那时候别说高考,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阮厌提前半个月停了通信,但最后一封洋洋洒洒写了特别多,一方面是知道自己水平就停在这里了,但总觉得不甘心,另一方面对高考还是很恐慌,紧张,搞得自己很焦虑。 她还把自己一二三模的成绩都给了纪炅洙,啰里啰嗦写了特别多的小事,纪炅洙只安慰她注意休息,放松心态,高考只注意细节,但凡你觉得这是你的水平,其余就别想。 他心里已经做好异地准备,而且觉得就算阮厌真的发挥失常,考个本地本科也是绰绰有余的,就看填志愿的运气了。 但阮厌高考后也没联系他,纪炅洙并不知道阮厌高考到底怎么样,搞得他那段时间也开始焦虑。 医学院的考试周期很长,断断续续,纪炅洙考到一半就不太愿意复习了,徐丰瑞也学到心乏:我真是有病才选择二招,在清华做个快乐的废物不好吗? 他把课本一推:小纪,我眼瞎了,出去遛个弯。 纪炅洙把书反扣在桌子上,点点头:我头也有点晕。 万恶的适者生存,把人体构造得这么精细干嘛,考试都要考死了。他听到手机铃声,反应了一会,大脑迟钝,好像是你的。 纪炅洙接了电话,他心情不太好,音调就有些不耐烦:哪位? 那边沉默一会儿,一个软软的南方女声试探着开口:小纪少爷? 纪炅洙接着清醒了:厌厌,你怎么会有手机?他专门看了一下,是个陌生的号码,你借的谁的手机? 我妈给我买的。女孩子声音轻快,我是想来告诉你,我考的出奇好,比三模都要高了二十多分,真的是沾了数学题贼难贼难的光,而且我自选和技术打的分特别高,就导致 她顿了一下,纪炅洙隐约有种预感:就导致? 就导致我志愿捡了个漏,被北京语言大学英语系给录取啦。她有克制自己的兴奋,但还是笑出了声,恭喜小纪少爷,你省了不少机票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