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其他小说 - 鲸鱼焦野记在线阅读 - (五)接吻

(五)接吻

    

(五)接吻



    不过,这是可爱的蠢。

    形容一个人可爱,甜的糯的软的,有很多种。他的耳垂是糯的,想让人含一会儿。闭眼后睫毛在灯光下投了阴翳在眼睑处,她记得他睁眼时,注视着她的眼睛很暗。她需要看见那么暗的眼睛。她还没来得及问他晚清民初历史和未来赛博朋克幻想,他就在清醇涩涩的酒精味里浅睡,而她从他不安分的脸中想起两个词,雨露均沾,斯文败类。他就这么抛弃她去了一段非物质形态的旅程,而她在现实空间里堆砌自己的陈词滥调她说没有什么词比这个形容情绪更贴切了。

    于雪矜曾经讲过一个案例,有个小孩子读哲学书读疯了,不得不进入精神病院,而她想起帕布莉卡给松田警官做梦侦探和精神治疗医师的故事。那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总之现在,她找不到方向,但她是活的,坐在他旁边,闻着陈放在房间里的香薰味,和他散发出来的夹着酒精味的自然香,应该是沐浴露洗净的气味。

    这时候,铃声响了,不是于书绮的电话,而是江尹白的手机在震,来电显示:苏珊。

    于书绮接通后,听见那边传来一声声微喘,此刻她很想喝一扎酸梅汤或苹果汁,吃盐花生,听一出活色生香的曲儿。美人如夜莺,情郎如痴梦,烟雨蒙蒙,落月沉夜湖,客居中央,赏怨啼一般的呻吟。好戏,好戏。

    她终于忍不住了,狡黠地抿嘴笑着,然后才吟诵一句诗,逢场作戏: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苏珊忽然停了,才醒悟过来,这是于书绮的声音,而她正拿着江尹白的手机,接通了自己打过去的电话。

    不好意思哦,我听见了你的小秘密。

    苏珊头一次萌生了杀学生的冲动,当然,那是不可理喻的,她怎么可以这样做,绝不允许。

    你非要让我们关系变那么僵吗。苏珊问。

    于书绮没有思考这种致人死地的尴尬,只是发自肺腑地说:我说了我敬爱你,作为一个人,我敬爱你。我也知道回到那个被白墙围起来的地方,你是我的老师,但我也一样敬爱你。

    苏珊听出来她是认真的,女孩子之间的情感竟然这么微妙,她能体察到十七八岁的温情和肆无忌惮,可她念及自己的资历,又气得嘴唇在抖,而这些都如方圆几里外的小猫发情勾引着她从前的回忆。

    你不应该偷听。她还在摆架子。

    你也不该这么做。但其实于书绮没有那么正义。

    苏珊哑口无言,心存芥蒂,开始把江尹白和于书绮联系起来,到这个节骨点,她使出了侦探的灵敏嗅觉,准确地说,是幻觉,然后借着这幻觉去拆分、组合、解构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的故事。

    可惜,这通电话开始之前,处在同一房间的两个学生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刚好凑合在一起聊人生罢了。

    回到打电话的正题,苏珊担忧地问:他怎么样了?

    于书绮看了一眼,他睡在她家的地毯上,身上的黑色夹克衣敞开,手里还握着空空的易拉罐,她凑到他身边,仔细检查,说:没什么事,喝多了,睡着了。

    你好好照顾他。

    会的,挂了。不哭的时候,她是那么的不卑不亢。

    湖对岸的一栋高楼里,苏珊穿好浴袍面向窗户,从身后抱她腰的人是严鸣。他故意让她拨通了江尹白的电话,而后趁机细细密密地啃她的后颈,手找到她美好的领地,以深浅不一的力道引渡清泉,让她意乱情迷。

    电话挂断以后,严鸣问接通电话的女学生是谁,苏珊说她叫于书绮,很令人心疼,也顽皮得让她咬牙切齿。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他说他认识,她是前女友的meimei,苏珊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严鸣忽然改了语气,问苏珊心疼那个男学生吗,她点了点头说当然心疼了,心里想的是,他们干过最有意思的事情,便是把他们拉进吃童心的黑洞里,玛格丽特小姐和塞巴斯蒂安先生的爱情游戏,将隐秘的性爱暴露在落地窗边,暴露在手机的另一端,真和谐。

    在于书绮眼里,他们刻意的举动有够无聊,没有什么比这种假惺惺的示威更愚蠢下流的了。怎么会这样呢,这些人们,作出类似举动的逻辑是什么,他们的生命经验在教会他们一些什么?她无法理解。当然,如果有人在她面前zuoai,她还是会像昨天想的那样,喝饮料吃花生,翘着小腿看戏。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然而于书绮是嗜睡之人,甘愿在梦里捉虫,也不要见得天光就起床。脑袋清醒了,眼睛还闭着,她在黑暗的视觉里闻到一股煎鸡蛋的香味,一时没想起是谁在家煎鸡蛋,是jiejie吗。等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江尹白挺拔的背影,他脱了夹克衣,简单款式的长白T恤被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有力的手臂。她从未想过,短短几个星期,他们就变得如此亲密。

    江尹白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地毯上,侧目看见比他稍高的地方处,有一只白皙的小腿从被子钻出来,凝脂如雪,毫无顾忌。头很疼,就像酒液淹没了脑颅里的骨头和细胞一样,摇一摇便游荡流浪,东倒西歪,甚至撞在了一起。手机显示接通了苏珊的电话,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接听了,她做什么事情都不掩饰,直白得很。

    于书绮躺在床上,浅绛色的灯芯绒被子温顺地披向半张脸,眼睛没有被盖着,她借着清晰的视线,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的房间。除了鱼缸和电视机,粉刷过的墙挂了一幅画着丰腴裸体的油画,旁边列着一排钉子,挂了一只典型小灯笼,是她过年前到楼下小商贩那里买的,还挂了脐带般弯弯长长的拍立得相片,是她用木夹子和细绳子将照片连在一起,把它们随意地吊在钉子上面的装饰物。一把散开如少女百褶裙摆的雨伞,一个白色的书包,都和墙紧紧相依。

    于书绮除了一边抽烟一边放歌看日落,其余时间不喜欢拉开窗帘,原因是没有安全感,而江尹白也没有借光叨扰她,所以房间只亮了一盏灯,光照到床边的书桌,那里放了一个草稿纸折叠而成的烟灰缸,堆了几颗烟的尸体,被光照着,看起来像旧世纪报纸落下的干巴巴的霉斑。

    昨晚苏珊给你打了电话,她在和别人玩。她是在报告,报告昨晚没有征得同意便这样做是出于好奇,接通后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她都告诉了他。

    江尹白已经把早餐端了出来,听完以后说:不意外。

    你可真大度。说完,于书绮爬起来去洗漱。

    事实上,江尹白最不大度。小时候谁得罪他,他就暗地里阴谁。他不做门面功夫,而是搞地下工作,表面风风光光,实际揣着小心眼,但他没有真正地伤害过别人,因为真正的伤害到头来都是自食恶果,内耗自己的精神。他们以为这种报复心理是小孩子把戏,实际上有的人到了六十岁都耿耿于怀,不嫌累的人总是精力充沛地记恨着别人,同样也可以爱着别人。他更多的时候是善良,例如在宿醉第二天早起给人煎鸡蛋。

    两杯牛奶,两个鸡蛋,鸡蛋白很嫩,中间还有半生不熟的蛋黄,一戳,金黄色的液体就汩汩流出来。

    于书绮落座时叹了一声:真无聊,这种恋爱有什么意思,只有两个想死的人谈了恋爱才惊奇。天哪,这两人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能走到一起啊,或者看智障谈恋爱,你追我赶,你来我往,但是谈恋爱到底有他妈的什么意思?没有意思,除非有别的利益焦虑,比如要虚荣心,找个有钱好看的在一起就爽了,又或者说要长久合适的性爱,找这个借口最好。人是可以日久生情的,只要给自己洗洗脑,顺带在多巴胺的作祟下催眠催眠,突然就以为自己很爱眼前的一个人,后面被甩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舍得还是不甘心,或者是真的喜欢。你不懂,这些东西会一直困扰着你,也可能这就是真谛。

    江尹白说:确实没什么意思。

    那你还喝醉了呢。于书绮翻白眼。

    灵魂出窍。他在开玩笑。

    她喝了一口甜牛奶,也开玩笑,我们接吻。

    突如其来的命令式话语使他的眼睛变暗,而她需要那么暗的眼睛。

    于书绮付诸行动,起身走到他面前,他坐着,她站着,她俯身靠近他的脸认真端详,再低一点,他能闻到她带有甜牛奶的气息,她的唇是嫩红的,如糜烂的水蜜桃,轻轻地贴上去以后,他从她疏疏的散发看见墙上的油画,丰腴的裸体主人惊恐地瞪着眼睛,而她竟然咬了他下唇一口,再伸出舌头真挚地舔吮。

    江尹白不知为何想笑,他怀疑她无师自通,又或者曾是暧昧的佼佼者,此刻慷慨地分他一杯羹,他也没问可不可以抱她腰,总之伸手揽住她柔软的细腰,那里隔着薄薄的吊带衫布料,她因突如其来的举动而跌坐在他身上,他抱得更紧,开始给予回应。她发现接吻的乐趣在于炙热呼吸的交流,以及唇瓣厮磨的温度,抛开刚刚谈论的一切,纯粹的接吻使她感受到颊腮的红晕,生理使然,以至于不经思考就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深入这一密吻,而他一只手覆着她的脸颊再揉她的耳珠,另一只手爱抚她的腰。

    大约持续了几分钟,她的手梦游般地移到了他的喉结,指腹从下颌顺着喉结一路抚过,这是不可控制的,没有理由的互动就这么的发生了。过于亲密以后,他们二人都觉得无法浅尝辄止,然而他在呼吸不畅的时候只是把手停在她的腰间,离开前亲了亲她的嘴角,他没想到他还能这么克制,毕竟他身上的人一直长得很诱人,有时青涩,有时成熟得让人无地自容。

    于书绮轻轻地抿了抿唇,仿佛抹了口红后要晕均匀,然后状似无辜地弯眼笑,这个挺有意思,但我不知道以后和你这样做还会不会有意思,有的事情第一次做最有感觉。

    江尹白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想那么多,他看了眼她的嘴唇,那里亮晶晶的颜色是他的功劳,不得不承认他突然有一种可耻的心理,这成为他自私的猎物,无人可以分享,病态的她,苍白的她,还是美艳的她,然而他不敢有这种思想,he   doesnt   make   this   world,这是悖论,是被诟病的reification,是被一瞬间的多巴胺诱导的后果,有时候他根本看不到希望,从出生到现在将崩坏的文明占为己有的希望。直到意识这些问题所在,他的胃里起了更强烈的反应,被甩之后蹲在地上哭都没有这么浮夸的恶心感。

    鸡蛋已经凉了,于书绮坐回原位,胡思乱想,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