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
相似
翌日,她醒起,承熙榻上卻已不見人影。她一緊張,連忙整衣下榻,才瞧清他已端坐在書案上。 「醒了?」承熙頭也不抬,冷飄來一句:「妳還睡得真香。」 「尊上。」她還一腦渾屯,回想朱鶯昨日的話,明明是說這尊上是青鸞性子,夜裡晚睡,晨間貪眠,然而遠從翼祖時代,為配合群仙,便是定規卯時晨起武修早讀,辰時上大殿聽政。而朱鶯道這承熙雖然自個兒會在最後一刻心情不悅的起床,若不在這之前儀式一般、毫無用處地讓傳聲鳥喚他幾聲,他可是會不高興的怪人怎不早些叫他。 但,這時辰也還沒到,星子還稀疏,他怎好端端坐在那方雲案旁。她且注意到了牆上的弓矢配劍、矮櫃旁的鞋都微動過角度,顯是承熙已出過殿練武。 她連忙將承熙那作息推了推,想這麼著,現在該是在早讀。 茶。對,朱鶯道尊上早讀總喜歡喝茶。 「青蓿青蓿替您沖茶。」 承熙隨口應了一聲,抬首望了她一眼卻道:「妳那頭髮,鳥窩麼。」 她的頭髮微有些弧度翻捲,她隨手幾抓束了束,自然整齊不到哪去了。 「我您您也沒。」 她話未說完,承熙手一揮,在她榻旁落了個精美的妝檯妝鏡。 青蓿看愣了眼,道:「您竟也有這種東西。」 事實上那妝檯,打從他成婚便讓穗花擱進了殿裡,他也不想送去給喬木雲彤,最後讓他塞去了庫房某個角落。 承熙板起臉,回頭閱起他的書,煩道:「謹言慎行,沒聽過麼?」 青蓿連忙咬唇閉起了嘴,快步去梳理她那頭髮。 他架上,書不算太多,只擱了幾本近來在手讀的,大多書籍,都在藏書閣。而他那列書,不外乎先聖尊言明訓,諸仙古籍,凡書經典亦有不少,還有二三本諸如詩文小說一類的凡界閒書。 青蓿趕緊編了髮,又忙忙碌碌取來陶壺,為他仔細沖了壺茶。那花與葉的份量,她昨日得空練了練,拿捏了許久。她想,該是甘冽芬芳,清香怡人。 好不容易沏了壺茶,擱在他案上,青蓿手糾結在背後,腳尖不安的一蹬一蹬。她蹭在案旁等著,偷瞧著他。 他望了她那動作兩眼,閃過一抹複雜眼神。「晃來晃去,做什麼。天后沒教過妳禮儀麼?」 「對對不起。」她臨時上陣支援養榴花,不是個正規訓練出來的仙婢,後來都在挨罰,還真沒好好記那些禮儀。她連忙正了正儀態,承熙卻忽將茶遞了過來,淡淡笑道:「喝一口。」 「喝喝一口,這好像,也不合規矩。」她一陣慌,連忙搖了搖頭。 「規矩,我說了算。」承熙頗具興致地望著她。草精脆弱,耐不了一點毒,比他什麼測毒之咒還要靈驗。 既然承熙都說了,青蓿只好接過那茶,輕啜了一口,又遞還予他。 見她好端端的,承熙滿意的一笑,也淡淡將那茶喝了一口。 青蓿見承熙面上竟有幾分罕見的笑意,暗暗鼓起了勇氣,輕問道:「那您喜歡這梔子茶麼?」「還行。」 雖然她一切親自動手,像個凡人似的,費時不少。那茶,卻還挺合他口味。見承熙似乎滿意,她忐忑不安的面上,總算露出了點笑容,「那麼,日後晨間,青蓿都為尊上沖這茶,好麼?」 她倒一股腦兒的性子,也不會想換點花樣。雖然,他也就喜歡這麼從一而終。 嗯了一聲,算做應了。 她幾分欣然,一派雀躍的屈了屈膝,轉頭去了膳房。承熙等會兒早讀完,便要用早膳了。聽朱鶯說尊上一日二食,喜歡魚,也不用料理,漂漂亮亮的切來便成。 見青蓿去了膳房,承熙且又將那茶喝了幾口,還覺得今日特別清爽。不過片時,卻聽得一聲驚叫。 那喊聲由遠而近,只見青蓿慌慌張張竄出膳房,連喊著尊上。 承熙皺起眉,不自覺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青蓿嚇得花容失色,如飛似的竄到他身後。他才驚奇道:「做什麼。」便見著後頭廊上,膳房踏出了一雙鞋,繡著粉蝶的紫色裙擺飄晃了出來。 紫鳶向他屈了屈膝,柔柔一笑喊了聲尊上。 承熙面色一沉,冷道:「荒唐。」他抬手揚咒一揮,挾著怒氣直將她按跪在地,厲聲道:「誰准妳進來。」 青蓿又一嚇,承熙就是前些日子,也不曾這麼對她厲聲說話,還好她當日闖殿,自己跪得好好的。 紫鳶或是在夕珠巖待久了,應對這等怒氣,像是喝水般稀鬆平常。她垂著首,話聲不急不徐應道:「尊上息怒。方才弟弟芳源領白羽衛隊前來替人,父親便要我一道來,他聽尊上您換下了朱鶯,要我從天后娘娘那頭,來照看您這起居。」 承熙聽著,無相差她來,想是要防這青蓿了。他冷冷一笑,道:「我這裡進德神官已經有人了,妳要來湊這熱鬧,得委屈妳待在青蓿手下領個小仙婢,去外院掃掃葉子。」 「尊尊上,青蓿青蓿不要。」青蓿惶惶搖頭,光是見紫鳶那目中凶光,便足夠驚嚇,豈還敢朝她發什麼令。 承熙想這紫鳶作威作福慣了,該要知難而退,豈料她溫溫婉婉一伏,道:「紫鳶明白,紫鳶願聽神官遣調。」 承熙眉又一皺,看來無相鐵了心要將這紫鳶安插進來,他沉默半晌,令道:「只准待在外院,同外院仙婢輪職。其他地方,包括膳房,不許妳擅闖,若違令,滾回妳夕珠巖。」瞪了紫鳶一眼,又道:「叫白羽芳源來見我。」 「是。」紫鳶那面色無喜無懼,再一伏,起身退著走了。 好端端的清爽早晨瞬間烏煙瘴氣,承熙吐了口怨氣轉過身,只見青蓿還一臉驚魂甫定。他一聲冷笑道:「喪家犬似的,在我殿裡,能不能有點出息。都做了妳下人,每日回劈她七道雷,逼也把她逼回去。」 「您您怎知道。」紫鳶令雷兵劈她雷,這尊上也不在場。她還覺得稀奇,轉念又想,他要是將自己徹頭徹尾調查了一遍,也是理所當然。 的確她那夕珠巖的記憶,早已讓承熙讀了個淨,自然是什麼都知道了。 「但,就就不能不要她麼?那雷,劈了好疼,怎好劈在別人身上。」那些複雜的心思,她一向睡了便忘,也不曾記什麼仇,她只希望不要再見到那紫鳶便好。 「她是我師尊的女兒,不好無緣無故差她走。還有她方才提的芳源,如今外頭的白羽侍衛長,這些人,妳都離得遠些。那紫鳶一有違令,即刻告訴我。」 承熙說著,轉身回了書房,又道:「今日那膳房裡的東西,都先不要碰吧。」心思細膩的紫鳶,比那氣焰參天的喬木雲彤要難打理得多。 房裡,承熙信手一揮,將他書案,恢復得整整齊齊。見他要上大殿,青蓿忙取來他那件月色藍紋的尊袍,為他披了上。她想承熙左手有傷,便替他拉整了整,仔細纏起襟帶。 那傷沒多大妨礙,但他那「我自己來」一直出不了口,反而不自覺,用一雙灼熱的目光,自上望著她。 柔柔的手指,又為他別起襟扣,承熙不覺有些恍神。這安和溫柔的日常,似他午夜夢迴,再不能實現的幽深渴望。這景象,卻活生生出現在眼前。 他心口一揪,倏然一把拂下她的手。 青蓿一楞,連忙慌慌張張跪地:「尊上息怒。」 承熙亦一愣,他雖然心煩,那怒氣,並沒有要朝她發作。她這說跪便跪,自然是自己前幾日嚇壞她了。 他心頭一軟,盡可能讓自己語氣顯得溫和:「起來吧。我自己來就行,別動不動往地上跪。」 青蓿緩緩起身,偷瞧了他一眼,確認他並沒有發怒,又不覺喃喃起來:「您推的這般用力,不跪行麼。」她這話,還真打心裡問,聽起來,卻又似回嘴。 承熙一煩,瞪了她一眼道:「去院裡曬日頭,做你草精的活兒。」 青蓿聽了,連忙屈了屈膝,轉往院裡去了。 望著她背影,他不禁覺得,她那眉間眼底像梔月、思維像梔月,性子、習慣,盡像梔月。他有些陷溺,又抗拒。他不願同梔月以外的人言愛,即使,只是因為她們太過相像。然讓雲彤和無相步步催逼,他又不甘就這麼順遂其意的放手,或是,他本也不想放手。 能不能,就在她凋亡前,這麼留她幾日,幾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