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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54节

    燕承诏当年领兵南巡,皇帝给他派了江阴、广洋、横海、水军四卫舟师,兵强船多,自然没曾有过这样的烦恼。如今他管辖一个由千户改编的卫所,方知“锅中无米、灶下无柴处处难”。

    “此处是嘉禾屿,而非太仓州,你我都不能再用老法子行事了。”裴少淮回到酒桌上,与燕承诏碰杯,说道,“若是轻而易举之事,又何须你我联手出马?”酒水入腹热气腾起,此话并非自负,而是意气。

    “裴知州有了计划?”

    “燕指挥有密诏,我有尚方剑,缺才便招才,缺炮便造炮……这算不算是计划?”

    这话不是裴少淮的风格,却是裴少淮能做成的事。

    “那战船呢?”

    “太仓州有船厂。”

    燕承诏心中一凛,他心间蓦地冒出个念头——裴少淮随父亲南下游学,复办了太仓船厂,莫非他从哪个时候开始,就有了开海的打算?

    未入仕前,看似无意撕开的一个口子,数年之后,太仓船厂已成气候。这般未雨绸缪,不得不叫人佩服。

    “州衙那边也有难题吧?”燕承诏问道。

    他说起几天前的一件事。

    前几日,燕承诏本想领兵出海试练一番,好让京都来的官兵尽早熟悉水性。嘉禾屿西北边有个小岛,上面有个小贼窝,燕承诏便借此岛用来练兵。

    岂料船只靠岸后,兵员登岛,却发现贼人早已尽数逃走。

    燕承诏道:“此地官、绅、兵、民、商、贼已结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交织,裴知州打算怎么处置?”

    处置不妥当就无法开海。

    譬如说,百姓以宗族为大,州衙驾驭不了宗族,就难取信于民。又譬如说,领兵灭寇之时,若刀下之敌乃是同族同源,官兵们如何下得了狠手。

    裴少淮的答案很简洁,他轻摇酒杯,望着旋转的酒水,答道:“我相信,百姓最信奉的是‘活着’、‘更好地活着’,只他们要见到了希冀,谁人都不能拘着他们。此地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皆因‘海禁’二字而起,只要解除了海禁,我们的敌人便只有一个。”

    他蘸了些酒水,在桌上写下“倭”字。

    大庆海禁,闽地百姓失了生计,只能铤而走险,于是有了私商。私商富了乡绅,于是乡绅就有了号召力。船队为了躲避官府追捕,为了抵抗海上劫持,于是开始依靠海上的各方势力……这样的恶性循环,最初皆因“海禁”。

    裴少淮道:“所以,也没有那么复杂。”

    他又道:“燕指挥不妨这般想,那些流浪在海上的人,不管船走得多远,身在哪座岛上,绳子始终牵在大庆岸上。至于那些自己断了绳索的人……”裴少淮笑笑,道,“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大庆人?”

    谁又管他是不是大庆人。

    酒过三巡,两人皆有些醉意了,饮酒更是豪放。

    “这一杯……”裴少淮与燕承诏碰盏,说道,“为了天。”

    燕承诏亦应道:“为了天。”

    两人目光相触,都笑了,一个是天下的天,一个是天子的天。

    再度碰盏,裴少淮拍拍胸脯,道:“这一杯,为了这里。”良心。

    而燕承诏道:“为了胜负欲。”

    还是不一样。

    裴少淮把目光投向城外的沧海,第三回碰盏说道:“为了眼下这片海,这回总该是一样了吧?”

    燕承诏点点头。

    “这海是我大庆的海,理应为大庆百姓而造福,容不得外人半点觊觎,更容不得外人在此兴风作浪。”裴少淮饮下了这最后的一杯酒。

    酒樽已空,时辰也不早了。

    再远眺城外,明月升空,不再因海雾沉沉而模糊不清,柔光笼罩整片沧海,无边无际。

    这时,屋外传来哒哒的步履声,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正是小意儿。她看到与父亲对坐的是裴少淮,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跑了进来。

    先是依偎在燕承诏身旁,喊了一声“裴叔父”,想了一会儿,才奶声奶气问道:“裴叔父,你没有带小南哥哥和小风jiejie过来吗?”

    原来小意儿听说裴叔父来了,特地过来,看看小南小风有没有来。

    裴少淮摇摇头,温声解释道:“叔父今日来得太急,改日再带他们过来。”

    意儿略有些失望,抬头望向燕承诏,问道:“那爹爹可以带我去找小南哥哥和小风jiejie吗?”

    又补充道:“明日。”

    燕承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抱起女儿,一口应下:“爹爹明日就带你去找他们。”

    第165章

    燕承诏出言挽留,裴少淮仍是决定趁夜回到同安城里。

    嘉禾屿东岸浪涛阵阵,西岸却风平浪静,渡船平稳前行。

    裴少淮立于渡船船头,迎面吹了些冷风,那微醺的醉意醒了不少。不多时,渡船靠岸,裴少淮换乘马车回了州衙。

    州衙后巷,更夫打更,嗒嗒竹板声在这夜里犹显清脆,已是三更天。而后院屋檐灯盏依旧亮着,随风轻摇。

    裴少淮轻手轻脚,不想扰到妻儿,岂料手刚刚半推开房门,便听闻杨时月唤了一句:“官人?”

    他轻“嗯”应了一声。

    随后屋内烛火掌燃,杨时月迎了出来。

    “我没事,只浅酌几杯,归来时就消了醉意。”裴少淮朝里屋忘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小南小风今夜睡觉可还安分?”

    “晚膳后吵着比谁会背的诗句多,还说要等官人回来,当面比一比,一直问爹爹怎么还不回来。”杨时月应道,“等到夜深了,自然也就乏困了,才哄睡着。”

    “时月,辛苦你了。”

    裴少淮一手托着灯盏,一手掩着灯光,轻步走进里屋,借着指缝里漏出来的光,看到小个小团子一个正躺,一个侧卧,睡得很香甜。

    又注意到床角散落着些纸卡——那是小南小风认字用的。

    裴少淮这般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来。他尚无困意,遂点燃了书房里的灯,坐于书案前沉思。

    杨时月从灶房取来解酒汤,见丈夫坐在书房里,眉头微皱在想事情。

    “官人先喝碗醒酒汤罢。”杨时月劝慰道,“官人初到此地上任,再急的公务、再多的难事,也要一件一件去做才是……保重身子要紧。”

    “我省得轻重。”裴少淮接过解酒汤,道,“只是千头万绪,一时还睡不着。”

    “妾身陪官人坐一会儿。”

    夫妻坐于书案前,本是闲叙、说一说近来的见闻,聊着聊着,聊到了为何要选此处开海,杨时月问道:“一处通则处处通,官人为何要选此地开海,而不选类似太仓州这样州县?”

    双安州开海重重阻力,可比太仓州开海难太多了。

    “只有此处通了,才能处处通。”裴少淮解释道,“大庆万里海疆,绵延不绝,看似处处可开海,实则适合建造码头的天然良港屈指可数。”

    首先要大河入海口。大河由西向东而流,水运不断,更便于内陆的货物源源不断输送出来。

    其次又要抵御海上风浪、便于商船停靠,保证船只静泊在港内。

    单是这两条,就排除了大多数地方。

    “官人意思是,此处不可替代?”

    “正是。”

    裴少淮摆放桌上小物件,道:“这个代表太仓州,在北,这个代表嘉禾屿,在南。太仓州的船只满载南下,航道必经此处,倭寇若是占据闵地这处锁钥,则可封锁从北往南的航线。也就是说,南线被锁,北边开再多的商港也无用,等同于‘一处锁处处锁’。”

    “再者,娘子也见到了,此地‘九山一水一分田’,官道运输十分不易,短短路程耗时数日。德化的窑、武夷的茶、顺昌的纸、漳泉的糖……这些货物若是先北运太仓州、再输送出海,岂不是取近求远,徒增运费?”

    选在嘉禾屿开海,既是为保证南北航线的顺畅,也是为闵地造福。

    小轩窗,烛色下,裴少淮一吐为快,轻快了心情,杨时月听得认真,增长了见识。

    ……

    清晨入闲院,初阳映墙垣。

    虽然昨夜歇息得晚,但裴少淮今日仍是早早起身了,梳洗穿衣后,静坐床边等小南小风醒来。

    想弥补弥补昨夜晚归的缺憾。

    伴着窗外大亮,两个小团子终于伸伸懒腰,悠悠醒来。

    他们见到父亲坐在床边,立马爬了起来,一同扑过去,让裴少淮陪他们玩乐。

    似乎已经忘了昨夜吵着要比背诗词。

    裴少淮问道:“你们昨夜不是要比背诗词吗?爹爹今日休沐,在家里给你们当考官。”

    “可是,可是……”小风挠了挠后脑勺,歪头说道,“昨夜睡着以后,我好像已经赢过哥哥了。”语气中又有点不确定。

    小风还小,不懂做梦的概念,把梦里见到的当真了。

    惹得小南一愣一愣,不服气说道:“我们都还没开始比,meimei怎么就赢了?”

    裴少淮忍不住笑出声,趁机给小南小风解释了什么是“做梦”。

    杨时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张拜帖,督促小南小风赶紧下床换衣服,道:“一会儿燕世伯要带小意儿过来,就快到了。”

    小风呲溜下床,动作如风,已经选好了今日要穿哪套衣服。

    而小南活学活用,仰头问裴少淮:“爹爹,这不是做梦,对吗?”

    “对,意儿今日确确实实要过来找你们玩。”

    ……

    傍晚时候,燕承诏一家道别归去。

    燕承诏见到女儿与小南小风依依不舍,于是心生在同安城内安家的念头。

    长舟找到裴少淮,问道:“老爷,齐家堂那边送来一坛好酒,说是昨日宗祠祭祀的福酒,送一坛过来为知州大人添福……咱们该不该收下?”

    长舟管家管事已久,这样的事理应应对自如才是。只是齐家堂不是一户人,而是同安城的第一大姓,长舟觉得还是问问为好。

    以免不小心坏了裴少淮的打算。

    裴少淮明白,这是齐家堂释放的一个信号,什么“福酒添福”只是个幌子罢了。

    若是不收下来,齐家堂就不会进行下一步。

    裴少淮应道:“收,自然要收。”又叮嘱道,“往后,齐家堂和齐同知送来的礼件,一律收下,登记后原封不动放好。”

    “是,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