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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学后,林府的小厮三催四请,徐湛仍没有回家的打算,缠着杨老先生问东问西,天色渐暗,老眼昏花的杨老先生已看不清书上的字迹。 他已看出徐湛这几日的异样,一双苍老的手将书本一合:“去回他们一声,你今晚宿在学堂,别让家里担心。” 徐湛点头称是,打发了家里的人,为杨先生整理桌面,洗净毛笔砚台,倒掉杯中的茶水,关门落锁,往日里这些都是杨瑾在做,但杨瑾被林知望推荐去许阁老府上做幕宾,便由徐湛接替了他。 总之不愿回家,能拖一刻便拖一刻。 曾经他也这样打理先生的书房和签押房,北疆不安分,东南倭情也愈演愈烈,不知先生治下的宁海县可好,他们常有书信往来,却彼此只说令人欣慰的话,他只能从邸报上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先生和郭莘是否平安。 一老一少两人踏着暮色往后堂内宅而去。庭院里晚风舒适,杨师母蹒跚着小脚将晚饭端去天井的石桌上,徐湛挽起衣袖,小跑几步去伙房帮忙。 “不用不用。”师母笑嘻嘻的拦住了他:“你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远庖厨。” “哪有那么多讲究。”杨老先生坐在石凳上不客气的说:“圣人的书是用来读的,不是教人过日子的。” 杨师母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徐湛却深以为然的点头:“先生说的是呢。” 杨虔有些意外,徐湛虽然从不反驳他,却极少这样赞成他,虽则徐湛不肯拜师,杨虔也不肯收徒,却不知从何时起,两人渐渐亲近起来,不像师徒,倒像祖孙。 徐湛不似杨瑾那样古板暮气,浑身透着的那股精明劲儿一度令他不喜,可日子久了,却发现那是一种洞明,睿智而不狡黠,通达却不世故。说不欣赏是假,林知望是他最优秀的学生,本就免不了爱屋及乌。 师母厨艺了得,虽是家常便饭,却满院子飘香,徐湛就着腌黄瓜,酱rou包子咬了一大口,烫的嘘溜嘘溜直吹气,连连夸赞师母的手艺。 师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嗔道:“慢点吃,这孩子,家里不给饭吃怎么着?” “饭菜隔锅香,惯出来的毛病。”杨虔挖苦他,脸上却浮现一丝笑意。 “原来先生会笑啊。”徐湛以为出现了幻觉,笑问:“先生何苦总板着脸,学堂的同窗都怕您呢。” “我这般且镇不住你们,个个偷懒耍滑不肯用功,给个笑脸还不反上天去?”杨虔忽然板起了脸:“还没说你,这几天魂不附体的,凳子上长钉子吗,坐也坐不住。知道还有几天考试?” “知道。” “知道知道……回回问回回都是知道,就是不往心里边去。你以为秋闱是考秀才?历朝历代有多少名士贤达屡试不第,你的才学及不上他们一二,还在这里飘飘然忘乎所以。” 徐湛没成想又挨了训,敛了笑低头说:“是……” “是是是……我还不知道你,一贯的口不应心!” “……”徐湛无言以对,求救般的望着师母。 “吃你的饭,”杨师母夹了根酱瓜给他:“你杨虔哥哥不在,好几天不教训人,险些憋坏了他。” 杨老先生冷哼一声,也不声不响的吃饭,待吃的七八分饱,便搁了筷子,面沉似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你父亲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徐湛一愣,想是父亲跟先生说了什么,闷闷的应了声是。 “便是屈打了你几下,也不可以心存怨怼。”他说。 连杨老夫子也觉得那是屈打啊,徐湛心里更加委屈,嘴上却说:“知道了。” 师母怨怪的说:“吃着饭提这些做什么,让孩子清静清静。” 杨老先生蹙眉,并未反驳妻子,却问徐湛:“我不让你清净了?” 徐湛忙扯出笑脸异常肯定的说:“没有没有,先生这里清净的很。” 杨虔怏怏作罢,杨师母却被逗笑。 “你先生很久没说这么多话了,瑾儿如今不常回来,我们两个老家伙冷清的很,你要常常来,师母给你做好吃的。”杨师母说。 “师母不嫌吵闹就好。”徐湛笑靥飞绽,心中却有些酸涩,人上了岁数都希望儿孙绕膝,杨先生和师母却早年丧子,只将杨瑾这一个孙子抚养成人。母亲早逝,外公也是这般将他养大,若是外公还在…… 徐湛派出体力最好的扈从,走的是官驿,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最快七八日就能到达浙江。 依徐湛的想法,最好是直接将二哥带回来,谁料大半个月过去,只有扈从独自回来复命,说沈部堂亲临抗倭前线,二公子跟着去了,他在杭州等了三四天也未能见到本尊一面,只好将信件交给总督行辕的亲兵,独自回来复命。 徐湛忙命他去休息,朝廷谴派给官员的扈从,本是五成兵马司里级别最低的军户,他们的军饷少得可怜,连衣物盔甲兵器都已破旧不堪。徐湛却从未亏待过他们,他出手大方,又宽容和气,换得他们实心用事,也放心托付许多重要的事。 徐湛又耐下心来等了好几日,既没等到林旭宁本人,也未收到任何讯息。邸报上,沈岳正率师于温州一带作战,然而邸报上的信息至少有十天半月的延迟,天晓得二哥到底在哪里。 许家虽不至于来主动催促,却也在心里犯了嘀咕,许阁老明里暗里拿话点过几次,都被林知望装傻充愣的混过,先不论徐湛同不同意,他这做父亲的首先犯了难。林旭宁颇受浙直总督沈岳看中,这两年忙于东南抗倭,连过年都不曾回家,做大伯的嘴上不说,却一直默默支持,这才压制了林知恒几次想亲去浙江捉回“逆子”的冲动,任宁儿在东南一待就是两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