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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惟被她说出的这件事惊住了,她固然知道巍巍宅门里的许多手段,但没想到,这些毁人清白害人性命的计谋竟然也只在覆手之间。她总以为自己努力不挡在谁的路上,却其实已经是哽在人喉头上的一根刺了。她沉默着没说话。 小艾半是感叹的说:“这些都是吴妈吩咐的,自然是太太的意思。我第一次看到大少爷气得手直发抖的样子。想想,大少爷也真作难,他也不能去质问他母亲去。”她想了想,又说:“小姐你还记得么,后来那天太太叫你去吃饭,我们都怕她没有好事,你一走,常实就给大少爷打了电话,所以不一时大少爷就赶回来了。” 方惟想了想那天的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佟诚毅突然回来,她母亲一点也不惊讶,大约是料着他会闯进来的。 其实,还有一些是她们不知道的事,然而佟诚毅是知道的,她母亲的这一套手段,是故技重施,是旧戏重演,每个环节都是不手生的,只是换个被害人而已。 十几年前,他母亲就是用这出戏码,成功离间了他父亲和他外头姨太太的,把他从外宅拉回家里来,最后那姨太太在无尽的等待里绝望咽了气,他父亲才把外头养的女儿领回家,那孩子便是茵茵了。他先是也不喜欢突然冒出来的meimei,后来无意中知道了这些事,忽然特别同情这个一无所知的meimei,那以后就特别照顾她,同时对他自己的母亲也生出一段不可思议的恐惧来。然而无论如何,他心里总守着对母亲的一捧孝心,当他听秋喜说着他母亲对付方惟的计划,说叫个男人进去时,他袖口里紧攥着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几乎要攥出血来。他后来把秋喜打发出去,又把周妈遣回他母亲那儿,也是对他们做个警告的意思。 但他心里的失望,像一泻千里的海潮,再也挽不回了。 方惟看着桌面上摆着的,学生写错的一段文法,沉思着许久没有说话,她为她和佟诚毅的未来担忧着,他这样一力承担的性格,也许还有很多事是没有告诉她的!她与他母亲之间的隔阂已然是种下了,也许永远也解不了。 她本来这些日子因为与延声重逢,特别高兴的,自从二哥带着一家人迁去巴黎后,她在这里便算是没有故亲了,延声于她既算是故人也算是亲人。那时童童刚满周岁,发急惊风,她抱去药铺里找孙师傅看诊,磨了羚羊角,仍是不管用,他陪她带着孩子去另一个镇子找西医,借了辆马车,连夜赶去,她急得抱着孩子眼泪不停的掉;便是延声一人替她跑前跑后把孩子救了回来。 天亮时,回到药铺,孩子退了烧,怕会反复,便抱到铺子二楼的一间偏房里躺着,她靠着床头看着,忙了一天一夜,她以为自己忧心忡忡不会睡着,然而似乎只是一闭眼的功夫,再睁开眼睛时,孩子不见了,她惊出一身冷汗,仓皇跑出门去找,正看到延声弯着腰扶着童童在一截木质楼梯上学走路,她咚咚跳着的一颗心震得她的两只手直颤抖。 那以后,她便有些信任他了。他时常叫她来帮忙,但其实他几乎是个全能的人,她看着他算账、看诊、配药、写方子;他也懂西文,看英国小说;他做西湖醋鱼,挑出肚皮上的刺,说是拣给童童吃,其实也是拣给她吃。 入秋的时候,他做了两瓶醉梨酿埋在她院子里海棠树下,说等明年立秋的时候再挖出来开封,然而没有等到来年秋天,他春节前后去了几趟省城便忙碌起来,时常连月不在铺子里。但每回他回来总是给她带东西,新书、报纸、童童的小玩具,直到童童满三岁的时候,她辗转从一个同事那里打听到佟诚毅的下落,几经计划打算去上海,延声还赶回来送她,然而那以后他们便断了联系。 能再见到延声,她心里怀着对岁月的感激。她这些日子一有空便去他店里,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嫌她气色不够好,在店堂的后廊上摆个小炉子,炖红枣汤给她喝。他从来没问过她和佟诚毅的事,倒是方惟有一次端着汤碗,站在后窗口等风来晾汤,一边回头问他:“师兄,我们有两年多没见了,你没给我找个师嫂么?” 他本在理一箱子旧书,听见她问,抬头来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手上也没停下,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师嫂?” 方惟听他问得奇怪,说:“这得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别人说的都不算啊。” 延声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他把它卷成一个纸筒走过来说:“哦,你也知道得我说了算啊,那你cao这些心!”说着拿那纸筒敲了方惟一记,转身背着手往前面店堂里去了。 佟老爷出院之后的一天,佟诚毅来延声的利德书店接方惟,已经入夜里,本来说好来接她,结果他因为一些事情耽搁到这时候才来,延声含笑把他们送上车。车子拐过凯旋路口,佟诚毅忽然悠悠的对方惟说:“你这个师兄会的倒真多,他还会做饭!”因为方惟是在店里吃好饭出来的。 方惟没留心听他话里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还说:“他烧菜比我好。” 佟诚毅听着抬眼看了看她道:“不过,君子远庖厨,方老师没听过么?” 这时方惟倒听出一点不太对的意思来,他不像是夸奖延声的,转而便有点会意,她想了想,认真道:“没有,只听过一顿不吃饿的慌,佟先生听过么!” 他抿着嘴角看着她,他再转头看向窗外时,说:“以后没有我在,不许你再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