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那年也是,冬天,母亲总是在偷偷的哭,眼睛成天肿得像桃,像是在害怕着什么……柳凝记得自己便去后园折了一枝红梅,送给母亲,盼着她能开心些。 可是母亲哭得更凶了,寒梅枝掉到地上,她被母亲抱在怀里,脸上沾满了她的泪,咸咸的。 过去的片段在脑海里匆匆闪过,柳凝早就学会了如何面不改色地回忆这些。 她甚至可以一面应付这些画面,一面提起笔,在宣纸上渲染开笔墨,轻言细语地向琼玉讲述作画的技巧。 谁也看不出一点异样。 柳凝挑了几种梅枝的笔法,细细地给琼玉讲解了一番。 她教得耐心,琼玉也不算太笨,但时间却也不知不觉过去,等琼玉能熟练掌握几种起笔后,已经到了正午。 柳凝看了看日头,本打算今日就教到这里,然而琼玉却似乎很喜欢与她相处。 琼玉把柳凝留在宫里用了午膳,还要请求柳凝下午也待在宫里,将梅花梅叶的画法也一并教给她。 柳凝不好反驳。 她也就顺着这小公主的意思来……左右是皇帝最娇宠的女儿,若是结交好了,将来扳倒忠毅侯府,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琼玉有午睡的习惯,午膳后便在宫婢们的服侍下就了寝,而柳凝则被安排在这华珍宫里随意赏玩。 她身边没有宫婢跟着,一个人在这华珍宫的后花园里,慢悠悠地散着步。 柳凝沿着中间卵石铺就的小路,一路往下走,花园里各路芳菲争奇斗艳,她对着小径两边的繁花欣赏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也生出了几分倦意。 恰好不远处有架精致小巧的秋千,她走过去,在上面坐下,稍作休息。 这秋千群花环绕,几只蝴蝶在花间嬉戏飞舞,柳凝的手随意搭在膝上,一只浅蓝色的蝶掠过,在她玉一般的指尖上稍作停留。 想来她刚刚抚弄过一丛芍药,手指沾染上了香气,这才引得蝴蝶驻足。 柳凝饶有兴趣地瞧着指尖上的蝶,可惜睫毛一颤的功夫,它便飞走了。 她正兀自惋惜,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淡淡的嗓音。 “你倒是悠闲。” 这声音分外耳熟,语调不高,柳凝耳边却好像炸雷似的,猝然握紧了裙边,回头看去。 景溯正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秋千吊绳上。 他没看她,只是轻轻摩挲着绳索,玉色长衫融在微醺的风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柳凝唇边的伤口隐隐刺痛起来。 那日在竹屋,他醉后与她那荒唐的一幕……明明她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偏偏他又出现在她眼前,勾起那不堪的回忆。 柳凝咬了一下唇,当机立断打算起身,景溯的手却按在她肩头,隔着薄薄的春衫,能清晰感受到他手掌的力度。 “难得春光正好,”他轻声道,“就这么急着走,也不怕辜负了?” 第21章 心乱如麻 景溯的手轻轻搭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扶着秋千缆绳,慢悠悠地推着她。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 和煦的风里夹杂着花香气,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可柳凝却紧紧握住垂在裙边的披帛,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没心思与他客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华珍宫的后园,来往宫人们的眼睛都盯着,柳凝没有想到景溯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这里招惹她。 “孤与琼玉的关系不错,能自由出入她的宫室。”景溯低眉道,“这很奇怪么?” 柳凝看着他唇边的微笑,先前困扰在心头的疑问,也就有了答案。 “我被公主请到这里,是殿下安排的?” “孤只是随口提了两句而已。” 随口提了两句? 他的话哪有什么准头。 也不知他是如何说的,哄得琼玉公主将她邀进宫来。 “无论如何,殿下就算想见我,也不该选在这里。”柳凝叹了口气,淡淡道,“这里人多眼杂,若是被宫婢瞧见……” 景溯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打断了她的话:“你怕了?” 这叫什么话? 柳凝微微皱起眉,看了男人一眼:“殿下难道就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和你比起来,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景溯轻轻推着秋千,语气随意,阳光透过花枝缝隙,洒落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 一派安详静谧,可柳凝却丝毫也享受不起来。 景溯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若真将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又何必强按她在这儿为难? 一旦被人发现,景溯顶多是名誉受损,可她却难了,不仅蛰伏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连性命恐怕也保不住。 柳凝眸中透出一丝焦虑,景溯瞧她一脸心不在焉,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放心吧,孤来之前,便已经安排好了此处……不会有人发现。” 他语气笃定,柳凝听到后神色微松,一面又不免暗暗心惊。 他在这宫里,究竟埋了多深的势力,竟连公主的宫室,都能插得进去手来。 景溯心平气和地瞧过来:“现在可有心情,好生陪着孤么?” 柳凝自是不愿。 就算他早已安排妥当,不会被人发觉,她也不愿意与他干耗着。何况,万一他安排有失,叫人不慎发现,那便是满盘皆毁。 她一向行事谨慎。 “公主午睡,恐怕不久后便要醒了,”柳凝试着说服景溯,“不如改日再——” 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景溯的手握紧了她的肩头,他的手在背后用力一推,秋千连带着她整个人,高高地荡了起来。 这一下猝不及防,柳凝惊呼一声,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秋千绳。 秋千飞快地荡到半空,倏地回落,最终在景溯身前停下。 他伸开手,柳凝便落进了他怀里,心怦怦直跳,后颈的肌肤与他腰间玉带相贴,凉意透骨。 景溯弯腰,凑在她耳边:“吓了一跳?” 柳凝从一时惊吓中回过神来,听着他在耳边低低的笑,一丝恼怒涌上心头。 “捉弄我就这么有趣?” “这个么……” 景溯搂她在怀里,慢条斯理将她微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正笑着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瞥到她唇角边细微的伤口处,顿了顿,敛了笑意。 他半天不说话,柳凝蹙着眉望过去,看见景溯正静静盯着她的唇角,很快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 见面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提上次宫宴之事……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 忘了最好,省的徒增尴尬。 空气略有些焦灼,艳阳下繁花乱眼,柳凝在景溯怀里侧过身,想说些什么把话题岔过去,然而口还没张开,他却屈了食指,指节轻轻按上了她的下唇患处。 “还痛么?” “……已经好了。” 其实他指节触上来时,还是轻微有些刺痛。 但柳凝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也不喜欢他的触碰,只是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日,孤在宫宴上多饮了些……”景溯沉默了一会儿,却没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后来遇到琼玉,她将你画的杏花送到了东宫……画得不错,孤在母后冢前烧了,想来她会喜欢。” 柳凝一怔。 那日在杏林里第一次教琼玉作画,时间仓促,哪有那么快见效,因此最后的杏花图上,大半是由她把着琼玉的手,代笔所绘。 他竟看了出来。 不过更令柳凝吃惊的,是景溯的后半句话……听他的意思,先皇后似乎并未葬在皇陵,反倒像是在别处有一座坟冢,置骨安魂。 这其中必有些隐秘的缘故。 柳凝虽好奇,却还是忍住没有问,而景溯也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没继续往下说。 他安静了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青瓷小瓶,指尖上蘸了一点点半透明的药膏,轻轻点在她的伤口上,小幅度地画着圈。 他动作很温柔,羽毛一般落在她唇上,可柳凝却悚然一惊,暧昧的酥痒从唇边泛开,丝丝缕缕蔓延到耳根处,染上了一层温热。 她受不了这样的挑逗,一把推开他的手,略微侧过头。 景溯动作一顿:“怎么?” 也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柳凝垂下眼,低声:“我自己来就行。” 景溯没有强求,将药瓶递到她手里,青瓷瓶沁得手心微凉,柳凝取了一点药膏,均匀地涂在唇边。 药膏是半透明的,涂在唇上也看不出来,里面还夹杂着浅浅的荼靡香气,与他身上的味道相似。 柳凝上完了药,用丝帕清理了一下指尖,将药瓶盖好还给景溯。 “不必了,这药就送给你了。”景溯说,“你的伤,似乎愈合得比寻常人慢些。” 确实是这样,她的身体比寻常女子虚弱,就连伤也恢复得更慢。 “上次去隐香寺,大夫给你开的药,有按时服用么?” “喝了。”柳凝面不改色地撒谎,“每三日服用一剂……身体感觉比之前有了些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