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衷
阳光下,鹿祁拿着小锄头一个人在桃林里跑来跑去,裤脚卷上了膝盖,露出的小腿雪一样的白。 我提着他的竹篮站在树荫底下,不由自主就盯着他脚踝上的红珠子发愣。 我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干的事情就是陪他在自家庄园里玩闹,至于家教的本职嘛,在我看完他的成绩单之后就没敢提了,他门门都是a,还有一堆我闻所未闻的课程。作为一个智力退化四年的大学生,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来教我。 Lawrence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例行检查一般的问了我今天的情况。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睡到自然醒,吃了赵姨做的饭,就到这里除草了,估计到天黑了再回去吧。” “少爷没有再跟那天一样对你吧?” 我瞥了他一眼,他依旧带着很礼貌的笑容。 他说的是那天浴室里的事,我被鹿祁拉进浴缸,就在我感觉自己就要被溺死的时候,Lawrence从背后把我提了起来,他拽着我脖子上的领带,让我被勒得又咳出一大口水。 他扶我出浴室门,我身上湿淋淋地,腿又没有力气,整个人都要倒下去,Lawrence却很不想靠近我的样子,他撑着我一边肩膀,以防我控制不了平衡,只好抓着那条领带,我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牵出去的狗。 水狼狈地从头发滴落,眼角是生理性的泪水,我看到鹿祁在笑,仰着头目光灼灼的,就好像他刚才玩了一个甚合心意的游戏。 这个疯子。 “他不是有病的不是身体,是脑子吧!”在走廊上,我愤怒地低声质问Lawrence。 已经顾不得体面了,都上升到害命的程度,我怎么可能留下来! “少爷没想那么多的,他就是有些淘气。”Lawrence无奈地叹气,看见我松了的领带,很自然地就要上手给我整理。 我刚刚冷静下来,看见他伸过来的手就拍开了。 “无论如何。”我扯下领带还给他,“我很抱歉,不能和你共事了。” “你也要知道,要得到什么东西一定要付出代价,如果不是因为少爷的脾气,夫人也开不出一个月二十万的工资。” “什么?一个月二十万,不是两万吗?”我一哆嗦,心里跟吞了块金子一样生不出拒绝的意思。 “两万是订金。”Lawrence掏出一张卡,“你可以考虑考虑的,少爷看上去很喜欢你。” 我没有接,天知道我有多想接!两万块,我得赔多少笑脸拍多少照片才可以得到两万块!如果一周之前有两万块,我就可以买得起小茹要的那条项链,我们就不会分手了! “这也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少爷今天吓到你了吧。”Lawrence把那张卡往前一递,“这是夫人的意思,要是你今天愿意接下这份工作,我就带您去见夫人,如果还要考虑考虑的话,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那张卡,白金色的,是我抬手就能够到的位置。Lawrence脸上的笑无懈可击,是一副坚硬得体的冰冷面具。他礼貌,从容,像是在关心我,为我考虑,但其实只是在为他家少爷善后,他在纵容他家少爷摁死一个人。 我接下了那张卡,我受到了伤害,被践踏了尊严,等价成金钱,这就是我需要的东西,没有一点错。 浑浑噩噩走出庄园,我捏着那张卡,一个人在小路上走了很久,盛夏的暑热在我的皮肤上蒸腾,我湿透的头发和衬衣不一会儿就干了。水蒸气离开我的身体,我脑子断片一样想起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嗓子还在烧灼,朦朦胧胧地,我竟然想起在水里挣扎时,脸贴到鹿祁胸口的感觉,湿热的肌肤,又软,又韧,像橱窗里的蛋糕,蛋糕上血红的葡萄。 该死, 是冷热交加把我的脑子烧坏了么?还是男人就是会在濒死的感觉里产生快感!我盯着翘起的下半身,无比厌恶在这种时刻兴奋起来的自己。 这里是哪里,在欲望起来的时候我理智回笼,开始满身找手机,该不会刚掉浴缸里了吧!越找不到越往裤袋深处伸,慌乱间像自渎似的,让我本来就抬头的下体愈发坚硬。 找到了! 刚掏出我那破烂手机,我就听到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这荒郊野岭的,刚我还在想要不要野地里手冲一把,这就来人了? 转过头,原来是一条大黑狗。 在这种热气腾腾的夏天,它满口獠牙的嘴大张着,血红色的舌头掉出来,一抖一抖。 它很干净,体型修长,皮毛水滑,眼角也没有污渍,俨然被主人养得很好。 我想拍张它的照片,却发现这手机怎么也打不开了。 得,他这钱给的及时,不然我赔进去一个手机了。 这么个情形真是无比的狼狈,我站在原地跟一条狗大眼瞪小眼,慢慢等我裤子里鼓出来的那一团消下去。 “你得趁早脱身……” 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这句话,我仰着脸看天空,那里泛着白光的太阳像煎蛋时火力过猛的锅,幻觉么?天旋地转,那应该是个青年男人的声音,“你不该在这……” 我一下坐到了马路上,和我对峙的那条狗猛的扑了上来,用力地蹭我的脖子,呜呜地发出兴奋的叫声。 真是条恶犬。 “走……快走……”耳边一直回响着陌生男人的声音,但我明明没看见任何人。 我的幻觉?还是白日见鬼…… 在一阵无力和混乱里,我陷入黑暗之中,最后的感觉,是那条狗舔上我脖子的舌头。 那天醒过来之后看见的就是Lawrence这张非常礼貌的笑脸。他说我晕倒在路边,被采买的下人发现带回来的。我问他有没有看见一条大黑狗,他表情僵了僵,说只有我一个人。身上的湿衣服不知道是谁换下来的,现在我身上是一套白色的睡衣,我摸了摸裤子口袋,竟从中找出了我的手机,这下又能打开了,看着一条条信息,我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焦躁。 我按部就班的生活,拼命向普通人靠拢,却变成普通人之中最失败的那一个。我保持理性,或者说保持本分,所以一直以来就只能赚到维持生活的钱。就算我考研成功了又怎么样呢,进入那个高中就想去的大学,然后继续边学习边打工,再有一个跟小茹一样的女朋友,嫌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跟我一刀两断,不然就只能跟我一起吃苦……一定是会吃很久的苦的,父亲的债务,母亲的病,小悦的学业…… “你是在拖累我知道么?你根本就没有说喜欢的资格。”小茹失望的表情历历在目。 她说我在害她,但我只想变成一个普通人,成家,立业,上孝敬长辈,下教育儿女,让生活变得和流水一样温柔,不因为任何的不同而被别人侧目而视,我的愿望,我有什么错? 一想起这个愿望,一想起我的未来,我的心就平静,死水一样平静,路灯潮水般熄灭,在某个兼职完的深夜,我偶尔也在想,我的愿望,这是我的愿望…… “这次是少爷做得太过头了。”Lawrence站起来给我鞠了一躬,“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到身体恢复为止。” “那么,”我看着Lawrence恭敬的姿态,“我还可以做这份家教工作么。” Lawrence吃了一惊,狐疑地看了我好几眼,才点了点头,“但是你不用担心,少爷平时不这样。” 我闭上了眼睛,他就算继续这样,又如何。 我觉得内心某处的狐狸咧开了笑脸,我说,钱,我为了钱不惜一切,二十万够买我全身能卖的所有器官,干完这一票我就能和家里清账,百利而无一害,狐狸舒展开它盘踞的身体,说一害,你渴望的就是这一害,毕竟生活如此继续实在是太没意思,你想要超出计划的危险,你想有一点只属于自己的意义,就像之前走进穆陵珂的照相馆,你觉察出他们父女间那种奇怪的氛围,却依然选择当她的家庭教师。 所以说一周过去了,我干的事主要是帮鹿祁提篮子,他不像开始那样热切,只是默许我的存在,然后穿梭在桃林和花房之间。我也看不懂他究竟在做什么,只是觉得无聊,要不是Lawrence来找我,我能在树底下发一天的呆。 “如你所见。”我给他看了一下手里的竹篮子,“我和他的交集仅限于这个篮子。” Lawrence微笑地欠身,“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你身体已经恢复好了么?” 我点点头,那场小感冒早就好了。 “这样,您有两天时间可以处理一下私事,接下来庄园就不对外开放了,进出会麻烦一点。” 我若有所思,把篮子交给他,我自己慢慢走回那个小房间。 翻出手机,我把电充上。自从那天我敷衍他们说要出去散心,就没开过机了,也没什么非联系不可的关系。 此时我一条条翻过去,突然,一个久未联系过的人给我发来了消息。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