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63莳萝煎鳕鱼与奶油烩鸡
“……哼。看在安东的面子上。” ———— 回到格拉芙庄园时，尚是黎明前夜色最沉的时候。奥托年岁渐大熬不得夜，没有特意等待兰伯特等人归来，此时还未睡醒。但安东尼奥彻夜未眠，车队抵达庄园正门时他接到了通知，待车队绕过那片几乎占据庄园四分之一面积的古典花园，停在别墅门前的台阶下，他已然披上了一件外衣，快步踏着白色阶梯一路下行，而后径直走向兰伯特所在的那辆轿车。 即便他早已收到了任务顺利完成的消息，他还是急于亲眼确认兰伯特的安全。 安东尼奥的出现引来了一阵异样的注视，因为直到此时，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车子里坐着的那位是个冒牌货。不过，这也算是大家族惯用的计策，众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只是当文森特坦然地开门下车，又抬手摘下了假发后，他们不免心思浮动，多打量了文森特几眼。 安东尼奥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亲手拉开了兰伯特那侧的车门，目光有些紧张地将兰伯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见兰伯特有些无奈般的，向他微微张开手臂，似是要任他检查，他才松了口气。 不远处，克里斯蒂安下了车走到跟前来，见安东尼奥这副模样，从喉咙里发出了刻意加重的哼声。 安东尼奥于是转过头看向克里斯蒂安，好脾气地露出了纵容的笑，先对克里斯蒂安说了一声“辛苦了”。 然后他又催促兰伯特快些回客房去，好将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换下，“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你快带着怀特去洗个澡休息一下。”说着，他挪开些身子让兰伯特从车中起身，余光看到候在一旁的文森特只穿了件衬衫，在凌晨时分的夜风中显得过于单薄，就将披在肩上的外套摘下来，递向了对方。 “你也辛苦了，怀特。听说你这次表现得相当出色。”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赞赏，末了，还用肩膀轻轻碰了兰伯特一下，开起了玩笑，“除了我家的奖赏，也得让兰伯特另外犒劳犒劳你。” 文森特略微一怔，面上露出了一丝受宠若惊。他先看了兰伯特一眼，见对方默许，才伸手去接安东尼奥的外衣，披在身上，“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他也弯起唇角浅浅地笑起来，故意拖长了些语调，然后又格外期待似的，定定地看向了兰伯特。 “那老爷可要好好奖励我了。” 兰伯特没忍住，伸手在文森特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文森特脸上的面具上，掐了一把。 “别顶着这张脸与我这样讲话。”他冷声叱责，手指却在掐过那块以假乱真的面皮后，又捏住文森特的耳尖，轻缓地揉了揉。 到底是摘了假发，与自己不全然相同了。这一次安东尼奥目睹兰伯特与文森特亲昵，没再觉得尴尬，只善意地轻笑出声。 “好了，快些回房去把妆卸了吧。这个面具的粘合剂有点腐蚀性，闷久了对皮肤不好。”他提醒了一句，又一次催着兰伯特他们回去休息。等兰伯特带着文森特进了别墅，克里斯蒂安也打着呵欠去补眠，他才严肃起脸色，开始处理后续事宜。 兰伯特的确需要好好梳洗一番了。他的衬衫和马甲被血液浸透，现下虽干透了，但染着暗红的布料也变得硬邦邦的。他胸腹的皮肤上也沾了些洇过来的血痕，异物感不轻不重，总令人难以忽略。 回到客房，他脱了衣物，去浴室冲澡。自花洒中喷洒而出的水滴总算卷走了他身上残余的脏污，被稀释后的血液很快顺着躯体下滑，落到脚边时已是浅粉，转瞬就变得更淡，打着旋从排水口漏了下去。 隔着半透的浴帘，他能看到文森特影影绰绰的身形，对方在洗漱台前摆弄着什么，约摸是在卸妆。果然，待他拉开帘子，从浴缸中抬腿迈出，看到的便是那张熟悉的、带着成熟韵味的面孔，以及那双透彻如金珀的眼。 文森特脸上还带着未擦干的水珠，被发网压得塌扁的额发也湿了一些，紧贴在鬓边，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兰伯特却觉得舒心，他抬起手贴着对方湿润的面颊，轻轻摩挲几下，而后又用拇指去蹭男人的眼尾，把那小块皮肤蹭得泛起了薄红。 “想念我了？”文森特意有所指地低声发问，语气因那份含蓄的调笑而透着些缱绻。他乖顺地将脸挨在兰伯特掌中任由抚弄，右手则往墙边的架子上探去，拽过一条浴巾，抖开来披到兰伯特身上，“快些擦干，小心着凉了。” 兰伯特便松了手，他一手按住浴巾，另一手揽住文森特的腰，引着对方换了个身位，将人往浴缸的方向送了送。 文森特也想尽快清洗干净。他之前在公厕与人打斗，虽然已经把外衣丢了，却总疑心自己身上还沾了味道。他顺着兰伯特的力道自觉地往浴缸里迈，等他将身上剩余的衣物扔进脏衣篮，兰伯特也换上了睡衣，往卧室里去了。 兰伯特不住在格拉芙家的时候，佣人会来定期打扫，却不会去碰他留在房间里的东西。他于是顺利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没看完的书，是他不太感兴趣的题材，只留着打发时间用，断断续续看了半年都没看完。 他倚靠在床头，掖好被角，就着床头昏黄的灯光，将书本翻到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不多时，文森特也洗好澡，换了睡衣从浴室出来。到底是书页上的文字没有足够的吸引力，兰伯特听到响动就走了神，抬头看过去，正看到文森特扭头往沙发上瞧。 前一晚文森特睡过的枕头和被褥被佣人收拾起来了，此时沙发上只有两只摆放整齐的靠垫。发现这一点后，文森特与兰伯特对上视线，眸中浮起了柔软的亮光。 但令兰伯特有些许意外的是，文森特并没有就此心安理得地爬上他的床。 “你不睡一会儿吗？”文森特温声劝着，有些不赞同地瞥了一眼兰伯特身前摊开的那本厚重的硬皮书。 兰伯特轻轻摇了下头，“再有两个小时，教父就要起床了。”这意味着他最多也就只能闭眼两个小时，抛去入睡要花费的功夫，他真正能安眠的时间少得可怜。 还不如不睡，不然睁开眼后只会更加疲惫。 文森特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当他用手拍了拍身畔的床面，文森特就再不犹豫，掀开被子挨到了他的身边。 “兰伯特。”文森特熟练地从被子里摸到了兰伯特的手杖，一面暗示性地将其往兰伯特身上推了推，一面又抬眼望着对方，试探着发问，“你不睡的话，能和我谈一谈吗？” 兰伯特的视线已经落回书页上了，他“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枯燥的字母机械地在他的瞬时记忆里浅浅地滚过一遍，刚读过就忘了小半，手上却记得把隔在他与文森特之间的手杖拿起来，挪到了身体的另一侧去。 文森特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抿着唇笑了一下，下一刻就将额头抵到他腰侧蹭了蹭，一只胳膊也摸索着攀上来，松松搂住了他的腰。 “关于那个神父……”文森特似是有些不好开口，男人的声音有意放轻，像是在努力地消抹话中的棱角，“你是因为我，才把他放走的吗？” 兰伯特又应了一声，这不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如果不是考虑文森特的心情，他根本不会麻烦自己多跑一趟。 文森特闻言沉默了片刻，兰伯特本没有在意，但对方安静得有些久，他就偏过头，垂眼去看文森特的表情。 文森特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有多高兴，他多此一举做那种事本是为了哄文森特开心，现在效果不尽如人意，他想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过不等他开口问，文森特就先一步出了声。这次对方的语速略急了些，怕他误会一般，先出言解释，“我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合适，你能顾虑到我，我很高兴。” “我真的很高兴。”怕兰伯特不相信，他微微仰着头，认真地直视着兰伯特的双眼重复着，手上还不自觉地按住兰伯特的腹部，不安地来回揉搓，“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兰伯特的眉梢微不可查地上挑，手指间捻着的书页被他松开抚平。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文森特此刻那有些矛盾的情绪，面上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不解，如同没能弄懂文森特的话。 文森特与他贴得更紧了，对方搂紧他的腰，略微加速的心跳透过皮rou传导过来，坦诚地诉说着文森特的几许忐忑。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人？”文森特沉声说道，语气竟意外地郑重。这句话说出口后，他便轻轻叹出口气，再没有什么踌躇，只将思考了一路的话尽数倾吐了出来。 “兰伯特，我可能没有你想得那么善良。教养我长大的养父从小灌输给我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真善美，后来他引导我进入MI6，也不是为了保护公民报效国家，而是为了更方便给我父母报仇。”文森特说着，稍稍抬起些身子，往兰伯特的怀里去靠。兰伯特纵容着搂住了他，他便枕在兰伯特胸口，还把有些碍事的书本推到了一旁。 兰伯特对那本书兴趣不大，也就没有理会他的动作。 “我很自私的。我虽然会同情那些无辜受害的人，但我更紧张你。”他继续道，一只手捏住了兰伯特胸前的扣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拉扯，“比起那个神父能不能活，我在意的是，你会不会因为放走他而受到牵连。就连感到愉悦……也首先是欢喜于你为我做出的妥协，而后才是欣慰那个神父能逃过一劫。” 兰伯特被文森特手上的拨弄弄得有些痒，便伸手将衣扣从对方手里抠了出来。文森特趁机捉住了他的手指，对方亲了亲他的指尖，然后抬起头来，带着些恳切地望向他。 “答应我，以你自己的安全为先，可以吗？” 兰伯特没想到文森特在回程的这一路上胡思乱想了这么多。他熟知党派内的行事风格，也冷静权衡过风险，这才有把握将神父放走。这并不是他色令智昏或心血来潮，充其量只能算是理智取舍之下所施与的虚假的宠爱。 若对象换做亚历山大·毕克尔那个十岁的私生女，就算文森特跪在他面前哀求他，他也不可能有丝毫松动。 不过这些考虑全然没有必要说给文森特去听，文森特这副偏心他的样子也很惹他喜爱，他情愿认下文森特的那些担忧，并为此好好安抚对方。 “放心，我有分寸。”他轻缓地拍了拍文森特的腰，另一只手梳理着男人细软的发丝，将散在额前的发向一侧拨开，然后伏低身子，在文森特眉心处温吞地亲吻了两下。 文森特绷紧的心弦在这堪称温柔的啄吻下倏然松懈，整个人都显得散漫了几分。他相信兰伯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敷衍他，所以放下心来，乖巧地从兰伯特身上起身，躺回到了对方身畔。 他其实相当清楚自己的体重有多沉，兰伯特的怀里固然舒适，但再躺下去恐怕会压得对方胸闷气短。 这番知趣的样子让兰伯特额外探出手去，摸了摸文森特的发顶。文森特到了这个年纪不如他能熬夜，特工出身又格外擅长见缝插针地休息，被他这么一模，很快就昏昏欲睡。 不过在睡着之前，对方忽地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将眼睛睁开了一些，又用手胡乱摸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之前答应我，要陪我睡一晚。”文森特的声音因睡意而低哑，又因着说起这样的话题，更显出些性感，“现在这个可不能算。”他讨价还价，显然觉得这短短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不够划算。 兰伯特见文森特这种时候还想着这事，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没有克制自己唇角漾起的细微笑意，顺着对方的话应允下来，“好，不算。今晚陪你睡。” 然而文森特得到他的承诺，居然仍不满意。 “……今晚不行。”文森特低喃着，半睁的眼睑艰难抬起一些，却又在下一秒垂落下去。 “你已经连续两晚没有好好休息了，今晚你得好好睡一觉。”他有些严肃地，尽可能吐字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而后他彻底合上了眼，还不忘又补上一句，“明晚，明晚你不能再有借口了。” 兰伯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指尖抵住书页的边沿，抠起一沓来反复拨动，好让悄然冒头的痒意快些消散。他没将那只被握住的腕子抽出来，只伸直一根手指，碰了碰文森特的鼻尖。 他忽而向文森特的方向倾过身，仿佛好意似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正因为我两天没有睡好了，今晚陪你的话，我更有可能会忍不住睡着。”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兰伯特话音刚落，文森特就手上一紧，握着男人的手腕用力捏了一下。 “别引诱我。”文森特没有睁眼。他先是蹙着眉一词一顿地警告着，紧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也软和下来，更近似于撒娇了，“我虽然能经得起诱惑，可是，会忍得好难受的。” 兰伯特从喉咙深处哼笑出声，低沉而微弱的颤动转瞬就消融于空气，可还是勾得文森特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手腕。 他仍没有将手抽出来，只坐直身子，垂眼继续看书。直到到了格拉芙家早餐的时间，他终于将书看完了四分之三，他才轻缓地挣脱那虚弱的束缚，起身去梳洗更衣。 文森特倒是很习惯于在他身边安睡了，从前他起床时的响动还能惊醒对方，但现在顶多让男人不太安稳地翻个身。他也不去叫醒对方，文森特不需要面见教父，还可以再多睡一两个小时。 离开房间后，他轻车熟路去往餐厅，与同样一夜未睡的安东尼奥道了早安，并且乐见克里斯蒂安因贪睡而错过了早餐。闻着餐桌上漂荡着的香气，兰伯特用餐刀刮起调和了罗勒等香料的黄油，将其均匀地抹在了烤得焦脆的面包上。 一口咬下去，香草的芬芳被尚有些烫手的热度烘出来，和顺滑的黄油一起迅速充盈了口腔。兰伯特腾出一只手去拿手机，他在餐巾上擦干净指尖的油脂，然后打开通讯软件，给他的管家海曼发了几条信息。 “让主厨把文森特今天的午餐主菜换掉。做一份莳萝煎鳕鱼，再加一份奶油烩鸡。” “上餐的时候，先上那份鳕鱼。等他吃下至少三分之一，再上另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