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烟雾

    温亭把工牌摘下放到一边，俯身趴在公司大堂休闲空间的桌子上，长舒一口气。

    这一个月以来都在为项目奔波，每天除了开会就是跑工厂跟进生产流程，他们做的是面向B端的产品，对方企业对投放使用的产品要求非常挑剔，温亭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和对方的负责人洽谈，这个月过得简直不要太充实。

    身体上的疲惫温亭尚且能习惯，最要命的是他这段时间总是时不时想起过去在季家宅院的日子。

    季之木的出现仿佛打破了某种脑海深处的封印，霎时间过去的点点滴滴像被翻涌的浪潮全部卷上了岸。

    幸运的是季之木没有给他火上浇油，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与普通同事无异，除了必要的公事交流外几乎没有私下来往，偶尔碰见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其实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温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这样的相处视作一场逃脱，扪心自问他们俩之间的确只剩公事可以联络，难道说其实自己还有什么别的妄想吗？

    温亭把头埋到两臂之间，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午休。

    坐在一旁的白玫在抓紧时间追她的狗血偶像剧，嘴里一边“啧啧”一边嫌弃道：

    “这男主太窝囊了，在意女主又拉不下面子表白，这也能把情商低说成高冷男神？人家凭什么等你啊，图你嘴比下面硬吗？”

    温亭被白玫毒辣的评价哽到，不住地咳嗽，白玫边给他顺背边说：“淡定点，没说你。”

    “我知道，你收敛点”，温亭推开她的手满脸无语道。

    白玫神经兮兮地凑近他说：“我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有情况了，看你老是心不在焉的。”

    “上次你爸给你介绍的那人怎么样，说来给姐们把把关”，白玫搭着他的肩熟稔道。

    温亭苦笑，自己的异常真就这么明显吗？他把头转向一边不看她，撇下一句话：“没感觉，没联系，无可奉告。”

    白玫嘴里叨叨“瞧你那样”，突然颇为激动地拍他的肩：“亭，快看外面！”

    温亭抬头看向玻璃窗外，发现季之木正在往公司大门走。

    他眯起眼望了望，门口正站着之前咖啡店见过的omega，对方手上提着一个家用小袋子，看起来是用来装便当的。

    “我天，组长这么能藏，看着一副清心寡欲的光棍样儿，原来......”白玫摇着头唏嘘道。

    omega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季之木，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眼睛亮亮地同季之木说话。

    “之木，我给你做了爱心便当，工作之余也要想我哦～”

    温亭感到一阵恶寒，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一旁给窗外两人配情景剧的白玫。

    季之木摇摇头，没有接。于是白玫继续说：“公司的鳗鱼饭勉强能吃，让你送饭太辛苦了，我舍不得。”

    温亭“噗”地笑了出来，季之木真的很爱吃鱼，他没想到白玫演得这么精髓。

    omega见季之木不接，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温亭听见白玫说：“这怎么能算辛苦呢，本就是我应当做的事，你不愿意接，是不是嫌弃我做的菜了？”

    温亭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的人，白玫在一旁倒数：“3，2，1！”

    倒计时结束，季之木接过了对方的便当，朝对方点点头。

    白玫又说：“只许就这一次，下次别再送了，乖乖等我回家就好，你太累我会心疼的。”

    omega笑着朝对方挥挥手。

    白玫：“知道啦，亲爱的～”

    “卡卡卡！”温亭头大地喊停，无奈道：“你少看点你那些狗血剧，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白玫托腮感叹：“哎！没想到季之木喜欢那样的，还以为他口味与众不同呢！”

    温亭把半张脸埋到臂间，缓缓开口：“什么叫那样的，人家也不差吧，长得好又体贴，搁谁谁不爱”。

    白玫总觉得他的语气有一丝哀怨，扬了扬眉意味深长地盯着他。

    她的眼神盯得温亭内心发毛，他便岔开话题：“你不也是alpha吗？那你喜欢怎样的？”

    白玫听后，一只手托着下巴，好像真的陷入深思，沉默了很久。

    她转头和温亭对视，看到温亭的耳朵越来越红。

    “你拉倒吧！”

    “你想得美。”

    两人同时开口，都没好气地撇过头不看对方，白玫悠悠道：“我还真没想过，但肯定不是你这样榆木脑袋的”。

    她转了转眼珠，认真补充：“我要找起码找小谢那样的，性格虽然弱了点但还蛮可爱的，哈哈哈”。

    温亭刚想反驳她“我怎么榆木脑袋了，我看你就是觉得小谢好欺负”，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叫唤：“白姐...”

    两人转头一看，谢晚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白玫丝毫不觉得尴尬，她大大咧咧地招呼谢晚洲：“小谢，来得正好，我跟你说，咱们季组长有对象了你知道吗？人家刚刚还来送饭呢......”

    她絮絮叨叨地给谢晚洲分享八卦，温亭总觉得小谢好像看了自己几眼，但当温亭看过去时又发现小谢正认真地听白玫胡说八道。

    温亭默默吐槽自己疑神疑鬼，挪到一边百无聊赖地刷手机。

    朋友圈没什么大事，温亭漫不经心地划着聊天列表，注意到一个通过好友申请后没再说话的聊天框。

    对方的头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中间种着一棵小树芽，凋零枯败中有新生命破土而出。

    是季之木的头像。

    他们从七年前就断了联系，最近因为工作才重新加了联系方式，当时季之木还随口问了一句：“你换电话了？”

    “嗯”，温亭没有多解释，七年前他离开云市后就切断了身边的联系方式，直到上大学后才开了新卡用。

    季之木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动态，简单得根本不像一个被使用的账号，很有他一贯的风格。

    温亭盯着季之木的头像直到手机熄屏，黑屏映出他发怔的脸。

    白玫还在兴致颇高地一口一个“组长”“漂亮的omega”，温亭又按亮了屏幕看看时间，午休要结束了。

    他跟白玫他们打了声招呼，自己先回了办公室。

    晚上八点，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温亭这边座位顶上的灯管亮着灯，偌大的办公室响起温亭的打字声，他又留了下来处理工作。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他眼下投出两道阴影，他把修改过后的产品规格书返给客户，邮件发送过去后，温亭靠在椅背上捏了捏鼻梁。

    他从桌柜里拿出一包香烟和打火机，来到室外阳台。

    才刚入春，晚上刮起微微凉风，温亭靠在玻璃门上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打了几次才点着火。

    温亭吸上一口，猝不及防被呛到，说实话他到现在也没习惯抽烟，桌柜里的这包烟也忘了是什么时候买的。他没有抽烟的习惯，偶尔来一根也只是心情烦躁的时候闻闻味儿，他也不知道今晚为什么就烦躁了。

    尼古丁过脑的片刻让他感到晕眩，他呆滞地看着手中香烟冒出的蓝色烟雾，烟雾飘到空中与远处高楼的霓虹灯重合，明明暗暗里生出一丝光怪陆离的既视感。

    对面楼下小店铺拉灯打烊，老板骑着小电驴一路哼着歌走了，温亭把烟头对准店铺外的灯泡，想远远点亮那盏灯。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低声笑出声。

    玻璃门突然发出了响声，有人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阳台没有开灯，等对方走到温亭附近时，温亭借着城市的夜灯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季之木。

    “你还没走？”温亭有点意外。

    “嗯，刚和那边开完线上会议。”

    温亭点点头，他起初以为季之木真是关系户来蹭项目的，但对方比他想象中靠谱很多，于是温亭安慰他：“辛苦了，其实我们之前没这么忙，只是你来时恰好接了个大项目，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季之木不置可否，他盯着温亭手中的烟，问他：“你会抽烟？”

    “不太会，还是会被呛到。”

    季之木没点头也没回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沉默，两人一时无话。

    温亭则盯着手中慢慢燃烧的烟丝，烬火使很多烟灰落到他的手指上。

    他意识到他们不再是小时候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的关系，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

    但他明明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如果放在以前，他会追着季之木问今天中午的omega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给他送便当？他为什么接人家便当了？便当里有什么让他这么馋吗？

    这些疑问都掉入时间的裂缝里，打碎在温亭的肚子里，此刻他以一位同事的身份保持缄默。

    温亭又吸上一口烟，卷着烟丝的烟纸往后退了一小寸。

    季之木小声地咳了一下。

    温亭侧过脸问他：“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这该是同事能问的问题。

    “没什么大碍”，季之木回答。

    随后他看了眼温亭嘴里呼出的烟雾，朝他伸出手：“给我一根。”

    温亭皱起眉摇了摇头，把烟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不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