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天地混沌，未化乾坤……乃孕中和，是为人也……不畏鬼神，降洪水滔天…… 他睁开眼，再一次来到了梦境中。在意识到感受不到那可怕的痛苦时，他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接着，才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原本平静的虚空被感受不到的力量牵引着，产生了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那团光芒愈发黯淡，在浪潮的裹挟中起伏飞舞，随时都会熄灭。 他想伸手护住光球，却发现自己没有手。准确来他连身体都没有。仅仅只能看着，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和以前一样……咦？以前是…… 他才想继续思考下去，“身体”却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拽着他向上升起。视线中，那只光球愈来愈小，愈来愈模糊。 …… 与意识一同回归的，是脑子里尚未停止的电钻与风扇。好在这种程度还不至于让他升起自杀的念头。姜瑶勉强睁开眼，愣了一下。视野中既陌生又熟悉的大片马赛克，让他怀疑自己回到刚穿越的时候。 “他醒了。”这声音也相当耳熟。是陆子寒。 姜瑶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说不出话。 “先把药吃了。”这声音是胡蝶。 姜瑶被她扶坐起来，把药含在嘴里，下巴被她一抬，药丸便从嗓子眼顺了下去。那丸子才下肚，一股暖流便自胃部生出，涌入四肢，自体内流转一周，接着汇于眉心，凝成指头大小的一处凸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面钻出来。 很奇怪。姜瑶想。一点也不觉得疼，莫非是因为之前已经疼到麻木？ 银针刺入那处凸起，胡蝶两指轻捻，那凸起便察觉到什么，疯狂地扭动，乌黑如附骨之疽般攀附银针之上。姜瑶眉头紧皱，脸色愈发惨白。她两指松开不敢妄动，看向站在身侧的陆子寒。 陆子寒静默稍许，摇了摇头。 胡蝶紧皱着眉，咬了咬牙，以真气覆于手掌，飞快拔出银针，而后在手中粉碎。那凸起再次跳动了一下，没入眉心，再无踪迹。 ……已经结束了吗？姜瑶眨了眨眼，他想要看清胡蝶的表情，好从中做出判断。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好。 他听见胡蝶说：“你先好好休息。没事的。” 这话……怎么听着他像是要死了？姜瑶在心里吐槽了这么一句，可惜笑不出来。他实在是被折磨得累了，将眼睛闭上，意识渐沉。 胡蝶把人在床上放好，给他盖好被子，沉默了很久。 陆子寒看了她一眼，道：“无需自责。他根基已失，就算你能取蛊，也只会让他寿元折损。眼下这般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 胡蝶握紧了拳头，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如果我一早就发现他的异常，也许今日就不会……”她一腔怒意无处发泄，一拳在墙上打出个印子，渗着血。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母蛊。”陆子寒异常冷静，“胡蝶，你在药司还查到什么？” 胡蝶摇头，说：“丹房记录册被人撕毁，幸好只缺了使用弟子那一列……”她才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奇怪，看向陆子寒，后者皱眉沉思，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那人分明可以毁掉整册，或者伪造一本，但为何只是掩去了名字？” 胡蝶这时候才察觉自己或许已经中了幕后人的陷阱，但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暴露行踪对那人有什么好处？还是说让她发觉异常也是对方计划的一部分？可是，为什么？ 这时，陆子寒在旁道：“静心。”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让胡蝶的呼吸平稳下来，思绪也清晰了不少。 他伸手在腰上的凤纹玉佩上一拍，引出一道青光浮于半空，此光变幻万千，细看时竟化成凤凰之姿。他两指并起自身前一引，青光便飞至床榻，将姜瑶护住。 “这两日我要守在静修室，这里就交给你了。”陆子寒交代完，才要迈步出门，又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希望我那弟弟出来的时候，不要又找我问责。” 见他走远，胡蝶收回目光，看向仍在昏迷中的姜瑶。有青鸾护体，寻常修士无法近身，她留在这里作用不大，不如去别峰找找能用得上的草药。 她背上药箱出了门，临行前又看了一眼姜瑶，抿了抿唇，关门离开。 屋内回归寂静。 少倾后，姜瑶睁开了眼。那双眸子里哪还有半分困倦，整个人都精神得不行。 倒不是他不想睡，只是他才将入睡时便听见陆子寒那句话，一下就清醒了不少。得益于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在他和胡蝶的交谈中没有太过震惊而露出马脚。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好像不是这么用的，不过算了。 另一方面也是陆子寒大意，并未在意他是否真的昏睡过去。又或者是已经察觉，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唉，信息量太大，这要让他从哪儿分析？ 首先，他被人下蛊了。这极大可能就是他脑子里进了电钻和风扇的罪魁祸首，并且这东西还没取出来。根据他现在的感受和昏迷前的感受，可以推断出原主铁定是自杀无误，至少和陆子凌没有关系。 他在心里默默向陆子凌为之前的阴谋论道歉。 根据陆子寒所说，这东西就算取出来了，他因为根基被毁也活不长久……根据后半句可以得知，他原本就没多少命可活？姜瑶想在自己腿上写个惨字，可惜他动不了。 早知道他活不久还委曲求全个屁啊，反正都是死，死在陆子凌手里还能好好吐槽一下他的中二病呢！ 其次是幕后黑手。 由对话得知，胡蝶是从药司发现线索，知道他被下蛊。她为什么要去药司？ 思来想去，只能是和自己给她的拿瓶固元丹有关。那药果然有问题，但并不是郑凡动的手脚。原因也很简单，郑凡如果动手脚，最多是在固元丹上洒洒药粉什么的，这种小伎俩胡蝶不可能看不出，那么只有可能是在炼制的时候就被加了东西，而且手法极其隐蔽。 从杨虎口中可以得知，出入药司都会记录在案，十分严格。也就是说，郑凡身为粮司弟子，不可能随意进出药司，更不要说借用炼丹房自己炼制。并且，他还记得郑凡当天出去取饭回来用的时间并不多。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这药一早便备好，只是当时才给他。 其二，郑凡的确出去见了一个人，并从对方手中拿到了药。这个人必然出自药司，且借用了药司的炼丹房。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郑凡都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幌子，真正想要杀了他的人在幕后。那么这个人是……苏倩儿？ 他一时间只能想到这个名字。“记忆”中关于苏倩儿的部分实在太少，万一她真的是好心，只是被郑凡中途掉包，自己这么怀疑也太说不过去了。以及那药的作用也很可疑。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如果幕后人真的想杀了他，指使郑凡下手也就罢了，何必还要下药这么多此一举？莫非幕后人不止一个，而且内部出了矛盾？一个想杀他，一个……想利用他？ 线索就此中断，再理不出什么。他把这份怀疑暂且放下，继续分析。 最后还剩下的，就是陆子寒走前的那句话。 不管是“又”，还是“问责”，都能让他想到很多。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陆子凌说的那些话乍一看似乎是在拉仇恨，现在想来句句都是试探。 而所谓的“又救了你一次”，这说的应该是原主。原主在他穿越前就和陆子凌有过接触，并且不是打个照面的那种。如果陆子凌真的没骗他，那么原主极有可能真的被他救过一次。根据时间来推测，救命事件发生在缺失的三个月里，而那段时间中，他唯一能想到和陆子凌有关的只有一件事…… 这就是“姜瑶”修为尽失的真相？废掉他的修为等于救他一命？姑且这就先这么认为。 现在问题只有一个，他失忆这件事到底和陆子凌有没有关系？ 疼痛逐渐褪去，思绪越来越迟缓。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去深思，缓缓闭上眼。这一次他没有梦到那片虚空，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他躺了整整一日。 这期间，魏年、小宝、任老，甚至杨虎都来看望过他。他嗓子还哑着也说不出话，只能回以微笑。好消息是，视线里的马赛克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加之次日胡蝶又给他扎了几针，他现在的模糊程度，就和第二次给陆子凌暖床那晚差不多。 第三日清晨他睁开眼时，满以为会彻底恢复，结果较之昨夜只是好了一丝丝。问起胡蝶，后者沉思稍许，道：“你之前能恢复那么快，大概是因为和少主走得近。” 异火之身至邪至阳，说克制什么蛊姜瑶是信的，当下点头表示了解，心里琢磨着等陆子凌回来就跟紧了，反正已经知道这小孩就是性格别扭，不会害自己。最好能做到“时时刻刻寸步不离”，说不定效果更好。 第四日，陆子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