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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年过后,年味儿也浓了起来。

    白府里的这些下人,有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来到府里做工的,他们之中都是家里穷,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为了减点负担,只能自己离家寻一条挣钱的路子。因着吃喝都在白府,也没什么花销,那工钱就可以攒下来,大多是拿回家里补贴家用了。

    还有另一类人。若说这世道太平,那是相对于少数人来说,可怜的,莫过于穷苦的老百姓,卖儿子女儿图钱财的并不少见,有难言之隐,也有贪妄之心,被卖到府里当个丫鬟小侍的,那都算命好的,辗转落到烟柳之地,或是轻贱人命的地方,只能身不由己。

    到年根了,还有归家之处的人,就已经可以收拾包袱,离府回家过年了。这也是白府的规矩,过年就应该一家团圆,所以不会强留人。当然,也不会赶人,白府里孤苦无依的人不在少数,在白府这些日子里,俨然已经把这里当成家。

    临近过年的这几天要忙里忙外,自然少不了人手,于是就交给留在白府里的这些人,等过了年,白老爷也会准许他们出去玩乐几天。

    刚一准了时间,就有仆从们陆陆续续离府,白乔等着韩二提起,等了一晚韩二也没说,于是第二日趁着夜间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二郎,你娘亲是不是在等你呀?”

    韩二沉默一瞬,说:“我娘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走了,娇娇,这种话大半夜还是少说为好。”

    “噢……”白乔仰起头安抚地亲亲韩二嘴角。

    “那兄弟姐妹呢?有吗?”

    韩二老实回答:“没有。”顿了顿忍不住问:“娇娇,怎么了吗?”

    白乔唔一声,小指头揪着韩二胸前的衣襟,似无意问:“那是不是过年回家就你自己一个人呀?”

    韩二有点反应过来了,眼中带着笑意:“是啊。”

    白乔继续说:“一个人过年,好可怜的。”

    韩二接过话:“那怎么办呢?”

    白乔眼里闪过狡黠,抱着韩二,但面上尽是苦恼,似是在思索该怎么办。

    “那不如,你就留下来吧,你回到家是一个人,但是在这里,你就有了我呀,我们就会是两个人,那样就不可怜了。”

    白乔不自觉带着期盼:“你说呢?”

    韩二缓缓笑了,低下头碰了碰白乔的鼻尖,反而问着:“那娇娇呢?娇娇想我留下吗?”

    白乔抱着韩二蹭了蹭小脑袋埋在韩二身前,小声说着:“想,想的。”

    “不想和你分开,也不想你一个人过年。”

    心中好像被暖流涌着,又好像被甜蜜泡着,听着白乔直白地对自己表达的感情,就恍惚所有流散出去的爱意都有被人妥帖地收纳,回应。

    韩二搂着白乔,声音都柔下几分:“好,那娇娇陪我过年。”

    就这么说定了,但韩二想着,年前到底还是该回去一趟。自离家到在白府安置下来转眼已过去数月有余,离开的那天只简单对李婶说了几句,韩二当然放心,自己家那群崽子们肯定被李婶好好照料着,但也不能一点信儿都没有不管不问的。

    后来韩二跟白乔说了这件事,并且好生担保自己傍晚就会回来,在二十八这天踏上了回家的路。

    好些时日没走这条小路了,从前是惬意悠闲,到之后的疲惫心切,而现在,与这些都不同,情绪里多出来的是回家的归属感。

    纵然白府很好,纵然老爷夫人对自己很亲切,纵然在心里早就把少爷当成了自己的媳妇儿,但白府依然不是自己的家,小破屋简陋,遮风避雨只算得上是勉强,但到底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并不是韩二太过生分,是他和少爷之间仍有距离。韩二仔细想过,若没有为少爷治病的这一层关系,大抵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少爷,甚至见一面都难说。可就是因为老天对自己的馈赠,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了过分的贪求,若说就这么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借着老爷夫人对自己的宽容,韩二自己都不能容许。

    自己本就一无所有,更是不能被瞧不起为人,剩下的,唯有对白乔的真心。

    他想和少爷有一个他们的家。

    一路上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快过年了,家家都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门间来来往往的身影脸上尽是喜悦,从烟囱里缭绕的白雾是烟火气儿,是一整个甜苦交织的人间。

    一路上遇见不少熟悉的面孔,见到韩二热切地打招呼,有些还问着好长时日未见到底去哪了。不欲多说,韩二只简单回答自己在镇上做长工,寒暄几句告别离去。

    走到自家门口,一眼望去还是离去时那样,韩二推开门走进,数月未见的小家伙们一如往常那般围上来,不过一直在韩二脚边啄啊啄,似是埋怨主人许久未归家。

    韩二把小家伙们照顾好,抬脚向李婶家走去,门开着,一进去正好碰上在院里烧火的李婶,韩二喊了声:“婶儿。”

    “哎哟,二黑?!你回来啦?!”

    李婶眼睛睁大了些,接着站起来:“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你好生坐着轿子走的,你这几月一直不见人我可要去报官啦。”

    韩二笑着,前前后后简单跟李婶交代了些,略去了白乔的病情,只说自己如今在白府做工。

    “这活计好啊,不比你卖rou挣得多啊。”

    韩二笑笑点头。

    李婶又招呼着:“刚回来?也是该过年了,来来到屋里坐,别走了啊中午就在婶儿家吃。”

    韩二婉拒:“这趟回来,想看看我爹我娘,再就是让你知道我好好的呢别挂念,饭我就不吃了,待不了多长时间我还得回去。”

    李婶这就夸张地抖了抖眉毛:“啥?还不准回家过个年?哎呦,这也太能使唤人了吧?二黑啊,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卖rou,咱也不受这气啊。”

    韩二解释道:“没有,老爷夫人都待我很好,是我答应了少爷要回去的。”

    李婶面色有些怪异,心里嘀嘀咕咕,怎的一个主子和下人这般黏糊,但看韩二一脸维护,动了动嘴终也是没说。

    李婶又出言想留下韩二,但韩二总说来不及,也只好作罢。

    跟李婶聊了两句,韩二这就告别,到村里酒铺买了二两酒,又买了些纸钱,拿上东西向葬着二老的墓地走去。

    当时下葬韩老农时因地方出了点事,这也是韩二和白府交集的开始。像他们这种穷苦人家是没有土地的,为了吃口饭便只能给地主种地,韩二之前干的就是这个。

    韩老农死后急着下葬,天气炎热,再不埋尸体都臭了,韩二无法只能去求当地那个姓刘的地主让他把他爹埋在地里,那刘地主尖嘴猴腮,一脸刻薄样儿,只说凭什么?韩二老实的笨嘴不会说,只磕磕绊绊说看在我给你种地的份儿上,我只求找个地能把我爹埋了。

    刘地主拒绝的干脆,说你给我种地,我也给了你钱,其余的,一概不要想。

    韩二当时被逼的没办法,也没有地方,就只能把韩老农的尸体放在家里。

    就在这时出现了转机。

    那刘地主欠了债——从白家的水路走货,但付不上钱,这刘地主败家子儿一个,赚钱的本事丁点儿没有,最后没办法了,就只能把自己的土地抵押出去。

    那会韩二还没放弃想再去求刘地主,刘地主少了好几块地,心里正烦着,看见韩二就赶人,让他找白府别来烦他。

    韩二就去了。

    其实也没有见到白老爷人,到了白府在大门处也不知道接待他的那个人是谁,韩二只说了自己的来意,还以为要废好一会的口舌,结果那人当即答应了。

    韩二揣怀着感激之心谢过人,回来之后终于把他爹下葬到地里。

    而韩二他娘走的早,他们是后来才迁到这村子里,没了办法,就只能在韩老农的坟前连着二老的一起。

    从前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来给二老上坟,但今年要在白府过年,便提前几天了。

    韩二俯下身点燃,看着星星火光吞噬暗黄色的纸钱,一阵烟雾缭绕之后变为灰烬,通过焚毁将现世的思念转交给黄泉境内的灵魂。

    韩二沉默着,将买来的酒撒在坟前,待到纸钱烧完,风鼓动着灰烬飘散,韩二在心里说了句下次再来看你们,拾起空酒罐踏上回家的路。那矮矮坟前周围的草木衬的一片枯涩,焚烧过的烟灰色昭示着来过的痕迹。

    回趟家是顺路,到了门口,韩二从衣袋里拿了些银子,走进李婶家院子里没人,韩二便悄无声息把银子放在院里的石岸桌上,没出声离开了。

    自己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家里那群小崽儿们也带不走,总不能一直麻烦李婶,拿些银子也算是心安。

    这一趟回家,把挂念的事解决完了,韩二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启程回白府。

    在路上,韩二惦记着白乔,才小半天没见,心里就开始想了,走到集市上,韩二脚下拐了个弯,去买了些白乔爱吃的那家糕点和零嘴,平时扣扣搜搜连个蜡烛都不舍得点的人,为了白乔五两、十两银子都不见心疼。

    从糕点铺子出来,韩二左右看着还有什么新奇的,可关键白乔是家境殷实的小少爷,自然什么都不缺。

    瞧了半天也没有,而在走过路口时韩二的眼睛被那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吸引过去了。

    韩二走上前,要了三四串,付过钱之后这才满意地回到白府。

    韩二这一天饭都没吃,路上也没耽搁,所以回来的时候比傍晚要早了些,还没到晚膳的时辰,韩二回到府里打听过白乔在哪,抬脚向白乔的院子里走去。

    韩二推开门走进去,白乔正在看书,听到声响抬眼看过来,便与韩二的视线相撞,白乔的眼中带着喜悦,声音也欢快:“你回来啦?”

    “回来了。”

    韩二把门关上,来到白乔身边,把买来的东西放在桌上。

    白乔看着眼睛一亮:“是糖葫芦!”

    韩二拿起一串放在白乔手中,低下头似有些难为情:“我没多少钱,也买不起什么贵重东西,就只能买来这些小玩意儿,讨你欢心……”

    白乔伸手去拉韩二的手指,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呀?”

    韩二沮丧的心情一瞬间收起,看着白乔也有了笑意:“少爷喜欢?”

    白乔嗯一声:“当然喜欢,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糖葫芦,可我娘亲怕我吃坏牙,要了好几天也就给我买一串,那一串大半还都进了我爹爹的肚子里。”

    韩二立马说:“我买了好几串,都是给你的。”

    白乔举着糖葫芦,放到嘴边咬下一颗,红丢丢圆润的山楂裹上一层晶莹的糖衣,丝丝的甜味儿融进山楂的酸里,白乔的心情也像这糖葫芦一般酸酸甜甜的。

    韩二看着白乔吃的开心,轻声问:“好吃吗?”

    白乔眉眼弯了弯:“好吃!”

    过后又想起什么:“二郎,你想吃吗?”

    韩二看着白乔舔过的嘴唇,粉嫩上还莹着点点水光,不自觉吞咽几下:“想吃。”

    白乔这就咬下一颗糖葫芦,但并未嚼碎,用小指头指了指自己嘴巴,含糊不清说了句,大概意思就是你只能吃这里的。

    韩二这就毫无抵抗地俯下身,捧着白乔的脸咬上衔在齿间的糖葫芦,只咬下一半,剩下一半又让韩二的舌头推回白乔的嘴里,糖衣化在嘴唇上带起的亲吻有些黏腻,两人唇齿相接,甜味里萦绕着独属于山楂的清香,嚼碎的果rou混着不自觉在口中分泌的津液,喉间吞咽下也分不清谁是谁的。

    两人黏黏糊糊地吃完了一串糖葫芦,韩二又拿了一串放在白乔手中:“还有。”

    白乔也有新鲜劲儿,只是吃到第二颗,白乔舔了舔嘴唇:“唔……牙有点酸。”

    再说白乔本身也吃不了多少,可这糖葫芦又不禁放,韩二便让白乔拿主意,将剩下的两串给红昭他们分着吃了。

    还有好些的糕点,韩二想给白乔留着,白乔噘着嘴似是埋怨:“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韩二笑笑:“想着你喜欢,没注意就买多了。”

    白乔哼了声:“傻乎乎的。”

    韩二握上白乔的手,眉眼间透着认真:“娇娇,你信我,我以后会给你买最贵最好的东西的,我不会让你过穷日子的。”

    白乔知道韩二心里对这方面有着执着的坚持,也不再用不在乎这种话来反驳他,只仰起头亲在韩二嘴角:“嗯,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