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这是对待亲爹的态度
“啊!!!” “噗通!” “咕噜咕噜咕噜……” “呜呜呜呜!华叔……华叔……” 随后的一段时间,这样的声音在大海上反复循环。 先是凌佑晃晃悠悠踩在飞剑上贴着水面没飞多久,就因为害怕和不熟练大叫一声砸入海中,沉下一丈多深,吞了一肚皮苦咸的海水,最后被火曜石手串升起的结界托到水面上。 每失败一次,他就抱着膝盖抖着肩头可怜兮兮地哭一场。现在他从里到外湿了个透,不过因为磕了一堆丹药,既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浑身都是火热的,两颊覆着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原本黑白分明的眼底布满红血丝,全然一副强行支撑的模样。 持续的动静吸引了一排活泼淘气的海豚赶来围观。凌佑飞起来时它们就开心地跟在后面跳跃遨游,凌佑掉下来时他们会甩着尾巴发出嘎吱嘎吱的嘲笑声,凌佑浮上水面时它们便用鼻尖顶着透明结界推过来推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凌佑的注意力全被这群无忧无虑的海豚左右了,差点忘了对深不可测的大海的恐惧,反复栽了十几次跟头后,他终于能轻松驾驭飞剑,在天际划出任何想要的漂亮曲线。 到了告别这群可爱伙伴的时间,他站在飞剑上慢慢升高,依依不舍地使劲摆手道别:“谢谢你们陪我!再见——我要去找我家华叔了——” 海豚们排成一列紧追不舍,形成一道海阔凭鱼跃的壮观景象,一直游出好几里地、再也看不到凌佑的身影,才嘤嘤叫着停止了追逐。 凌佑信心满满地再次踏上征程,一开始还背着手摆出一个潇洒的站姿吹着高空的冷风,没过多久便觉得脚有些发软,只好坐在剑柄上;再往后又出现心虚气短、头晕眼花的症状,差点一头从天上栽下来。 “阿嚏!药效过了,没力气了……好晕啊……阿嚏!不好……不会得风寒了吧?”他不得不拖着鼻涕骑坐在剑柄上,在口袋里面的瓶瓶罐罐里找治伤风的丹药,顺便找了条夹棉长衫将自己裹紧。 夜越来越深,之前磕的那一堆丹药的效果完全消失,凌佑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只能缓缓降落在水面上,失去意识之前,嘴里还断断续续咕哝:“华叔……抱我……抱紧我……阿嚏!冻死我了……浑身疼……亲亲佑儿……阿嚏!华叔你在哪儿啊……我好想你……” 随后的几天凌佑伤病交加,但还是憋足了劲儿往东洲进发,终于在他离开中天门的第五天傍晚,硬是将那副病体支离的小身板儿拖到了东洲大陆的海岸线上。 “呼!呼!呼!”一下飞剑他就瘫在海滩上大喘气。天边的夕阳好像一颗绚烂夺目的夜明珠,将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了绯红的颜色,海鸟们在这火红的背景中舒展双翅飞回沙滩,仿佛倦鸟归巢,即将和它们的亲人团聚。 “华叔!我来了!不管你藏在哪里,我都要把你找出来!”凌佑将两只手搁在嘴边拢成一个小喇叭,朝大海的方向用力喊出来。 在路上他已经想好该怎么寻找华叔了。 传音符没有反应,大概是被什么结界阻挡了,他记起以前听江芷江兰给自己念书时,提到一种无需灵力、可穿透任意结界的找人方法——将人的血液或者骨rou、头发点燃,念出一段咒语,青烟飘去的方向就是那个人所在的方向。 只是两个人给他读书时,基本都是翻开就念,没有特意介绍过是哪本书,所以他只记下了这个法子,而不知其出处来源。 凌佑知道自己寿命不长,想带点凤华的东西为自己陪葬,故而偷偷收集了不少他的银发,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他从小乌龟荷包里抽出一根银丝,一边心疼一边拿火折子点燃,口中念念有词,就见头发丝儿顶端的轻烟袅袅地向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凌佑见那烟雾不是朝风吹的方向走的,喜不自胜地一拍巴掌,心想这法子八成靠谱,立刻撑起身子御剑跟了过去。 这一路从海滨进入内陆,越过多条大大小小的山脉,最后来到九洲堪舆图上标记的一座叫凫丽的山脉附近。 还未靠近凫丽山,凌佑就听到高低起伏的野兽嗥叫,鬼哭狼嚎一样,瘆得他牙根发酸;远远看见整个山体被罩在一团浅灰色的瘴气之中,越是靠近,那毒瘴越是浓郁。凌佑推测就是这些密实的毒雾挡住了灵气流动,让传音符的灵力波动无法穿透。 马上就要面对未知的危险了,他又毫不犹豫地吞了一把丹药,其中包括解毒丹;等感觉身体充满力量和轻盈感后,他咽了下口水,握紧拳头,驱动飞剑一头扎入了茫茫雾瘴之中。 山里面浓雾弥漫,遮天蔽日,光线黯淡得仿佛太阳还未升起的清晨。凌佑看不清远处的情形,但鼻尖充斥着腐败的腥臭味,恶心得他浑身汗毛都直竖起来。 又烧了三根白发,凌佑发现烧出的烟气开始向下流动,心头一颤,立马慢慢降落,很快便贴上一面笔直陡峭的崖壁。他一边下降一边张大眼睛观察峭壁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落了不到三丈,便发现崖壁上开了一口漆黑幽深的山洞,难不成华叔就在里面?! 凌佑激动地手心冒汗,小心脏噗噗狂跳,想都没想就嗖一下飞了过去,一踏入山洞便摸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山洞照得清楚亮堂。 “华叔!”他一眼便瞧见山洞中央阖目平躺的那个人,手一软,夜明珠“砰砰砰”地砸到地上滚入角落。 光线黯淡了少许,但不妨碍他看清自己心心念念的华叔浑身布满黑紫色的污血,就连素日最纤尘不染的长发都血污一团,一张脸也是青紫色的,凌厉的剑眉拧在一起,双目紧闭,身上弥散出浓烈的腥臭味,似乎已经…… “华叔!你怎么了华叔!华叔?!”凌佑纵身扑到凤华身旁,抖着手触摸他的脸颊,入手冰凉刺骨,让凌佑顿时如坠冰窟! 他屏住呼吸将手指探在凤华鼻下,也是毫无气息! “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华叔不会死!华叔不会死!”他跪在地上,捧着凤华的脸疯狂摇头,仰起脖颈拼命吸气,心脏似乎被什么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再缩一分就要像脆弱的琉璃球一样,哗啦一声破碎了。 “华叔你醒醒!你醒过来啊!我是佑儿!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佑儿啊!我来看你了华叔!你怎么还在睡?佑儿好久没见到你了,你睁开眼跟我说说话啊!” “华叔你不可以死!你要活两千年然后飞升的啊!佑儿还没死你怎么可以死?让佑儿替你死,你活过来好不好!” “华叔你一定在吓我对不对?我不乖偷偷跑出来,你生气了,不想理佑儿了对不对?你睁开眼骂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佑儿知错了,华叔,你别吓我了好不好?” …… 山洞外禽啼兽鸣,烟气缭绕,山洞内凌佑崩溃地用尽力气摇晃凤华的身体,企图将他叫醒。时间一刻一刻滑了过去,凤华依旧如斯,并没有回应凌佑的声声呼唤。 “啪嗒……啪嗒……啪嗒……” 液体状的东西从凌佑眼角滑下,一滴一滴落在凤华脸上,晕出一小片一小片嫣红的花瓣样的痕迹。 原来他不是天生没有眼泪,伤心到极处时,也能哭出来,只不过流下的是血泪罢了。 “华叔,你怎么可以抛下佑儿自己走?如果不是你陪着佑儿,这漫长痛苦的人生路我怎么会愿意走下去?既然你不在了,我也不必再人世间苦苦煎熬……你一个人在地下一定会寂寞的,佑儿这就来陪你!” 凌佑哑声絮叨着,对自己眼底流血毫无反应,从储物袋里找到把锋利的匕首,凝望着凤华唇角一弯,勾出个凄美绝伦的微笑来。 而后,他反手握紧刀柄,闭上眼睛,朝自己脖颈间的大动脉狠狠扎了下去! 就在刀尖距离颈部皮rou不到半寸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横了过来,一把握住凌佑的手腕,随之一道喑哑的男声低低响起:“佑儿?你怎么在这里?你在做什么!” 凌佑倏地睁开眼,就见地上的凤华一双凤目紧紧盯着自己,虽不如以往犀利深邃,但依旧灼灼有光! “啊——华叔!你没死!你没死!”凌佑陡然爆出一声震破山洞的吼叫,一头扎下去搂住凤华的脖子,用尽平生所有热情和力气照着他的脸又亲又蹭,恨不得整个人钻进他的身体,永远跟他融为一体! “佑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不会自己跑来的吧!”凤华先是疑惑,等慢慢回过味来,瞬间气血攻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 “华叔你是不是中毒了?”凌佑赶紧扶着凤华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 凤华没回答,低眸注视身侧满脸血迹的凌佑,用力抬手帮他擦拭眼尾的血痕,眉毛拧得能夹死蚊子,本就青紫的脸色更是沉得发黑,声音严厉地问:“别打岔!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刚才又为何拿匕首扎自己?你哪里受伤了?怎么脸上都是血?” “我……”凌佑吓得一抖,缩起肩膀撇开目光,毫无底气地支吾道,“我、我是私自跑出来的,坐飞舟和飞剑来到东洲……刚才看到你一动不动也没有气息,以为你死了……就、就想自杀……下、下去陪你……没受伤,就是眼睛里流了些血……不疼,没事的……” “你!”凤华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一想到他的佑儿孤身一人跨越两万里大山大海寻找自己,便又怒又怕,一口血梗在喉头,呼吸凌乱不堪,眼前阵阵发黑。 “华叔你别生气!你受伤了,千万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是死了也开心!”凌佑急忙直起上身一下一下抚摸他的乱发和黏腻带血的背脊,一边小声道歉一边给他顺气。 “什么死不死的!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就是让你为我殉葬的吗?!”凤华一听,气更不打一处来,不顾身上的伤口崩裂,将凌佑扯到身前怒瞪着他。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只要华叔好端端的,我肯定好好活着!华叔别生气了好不好嘛……”凌佑可怜兮兮地望回去,想摆出一个最能吃定华叔的表情,可惜眼底的血痕破坏了莹莹可怜的情态,反而显得格外惨烈。 凤华看他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发乱如草,眸红如血,脸颊凹陷,双颧覆着病态的胭脂色 ,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将头扭过去,悄悄落下两串眼泪。 凌佑以为他还在气头上,软软地抓着他的臂膀继续道歉求情。凤华让他摇得气焰渐弱,等一开始的震怒缓过劲来,想起刚刚一睁眼看到凌佑自杀的决然景象,不由暗暗诧异: 自古以来,只听说孝顺的人会在父亲死后披麻戴孝守墓三年的,却从没听过哪个孝子在亲爹死后引刀自裁以身相殉的…… 佑儿对自己如此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真的是对待养父的态度吗? 佑儿一向迟钝,心思又澄净,该不会是……是误将别的什么情感,当成亲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