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丛林法则(4/P)在线阅读 - 轮回是原点的无限延长

轮回是原点的无限延长

    洛伊非常不高兴,他反复问拉斐尔是不是又在欺负他玩,拉斐尔都一脸信誓旦旦地说完全是期待他上台表演的样子,然后在服设组给他量尺寸看服装设计稿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克莱因从头到尾都一贯的镇定,但洛伊觉得他的狼眼睛也莫名冒出贼光,绿幽幽的。

    “你们都只是想看我笑话而已吧。”洛伊一脸阴沉。

    “你怎么会这么想。”克莱因走过来,两手托着他的脸,让他抬起头跟自己对视,“洛伊的表演一定会很精彩的。虽然我有点矛盾,洛伊闪闪发光的样子被更多人看见,说实话我不太乐意呢。”

    看吧,看吧,这就是嘴甜的厉害之处。被这双标致的圆眼睛认真注视着,洛伊现在又觉得自己心情不错了。

    他非常懊丧自己没有毅力的怒火,但无法拒绝克莱因的好意,顺势抬起脸跟他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一下。

    如果确实让他们开心的话,那自己做点微不足道的牺牲也没什么。洛伊一边摸着怀里的脑袋,心想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软耳根子,认命了。克莱因好像现在越来越喜欢这样撒娇,借着体型和长相优势在他怀里拱来拱去,虽然嘴上死不承认。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克莱因坐直,“洛伊是在哪里学会这样唱歌的呢?跟通常的唱法区别很大吧。”

    “呃,是碰巧,以前跟学长学过……”洛伊有些局促,两只手不自觉绞在一起,“这是头腔共鸣发出的假声,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做到了……”

    “那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吧,我听说这对先天条件特别挑剔,而且训练也很辛苦。”克莱因好像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眼里完全是赞叹的样子,反而让洛伊更加不安了。

    他不喜欢说谎,但为了营造一个看得过去的假象总是在说谎,每一句谎言说出口,都会成为真相败露后贯穿身躯的枪头。

    即使是身为男性,也只能发出鸟儿一般清越婉转的歌声,“他们”的个性是被禁锢的,他们只是被用来取悦来客的货品。鲜血淌过嵌入肌底的刺蒺藜,浇灌出艳丽的蔷薇,每一片花瓣上都浸透了碾碎的烂rou。

    可他如今也就能这样打开自己的嗓音了,被刻入到整个人最深层的意识中,美妙悠扬的歌声背后是被玷染到根骨深处的灵魂。那为什么还要歌唱呢,为什么不停止呢,他曾经很想问,但如今也明白了,如果不坚持下去的话,是连那段畸态百出的人生最后一点意义都不复存在了。

    好在克莱因没有纠缠不休,他终于又用喜怒无常的沉默替自己掩盖了过去。

    一旦身份转换后,这些曲子总是让人心情复杂。

    “我歌颂一切的恩赐,那隐于月亮中的光明。”

    “是谁的嗓音,玫瑰色的呼唤,溶入林间晚风与暮霭。”

    “起舞吧,哪怕这份爱意愚不可及。我们踏着溪水底部的圆石,拾起散落的月桂枝。”

    在作为伊凡娜时,这首歌是献给恋人的安眠曲,祥和宁静,哪怕是在临终无意识的呢喃也没有过分的哀伤和绝望,她是沉浸在与恋人相爱的美好幻境中死去。但作为菲利佩,这首歌是如此刺耳,它带走了一个平凡家庭全部的安宁和meimei的生命,是一切灾厄的根源。为了帮助他谱曲,马尔塔告诉过他很多正式剧情中无法体现的细节,比如这首,在设定中是菲利佩给喜欢唱歌的伊凡娜亲自创作的生日礼物。这是他的罪,也是他的刀。

    洛伊望着窗外陷入沉思,身后突然响起鼓掌的声音,足够把人吓得炸毛。回过头看去,发现他刚才居然忘记关上门,沃尔夫冈和雪莱正站在门口。

    “呃……”洛伊真想在地上刨个坑在自己埋了。

    毫无疑问他从来没有在家里开过嗓,更别提用这种“非主流”的唱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假声高音的曼妙之处,他们也许会觉得“娘炮”又怪异,亵渎了他们男权思维下骄傲的雄性形象。

    洛伊不说话,忐忑地看着哥哥的反应。万一雪莱觉得这种不入流的东西有辱家门,他大概只能找个理由向马尔塔请辞了。

    “洛伊,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唱歌?”雪莱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就……本来就会。”

    他觉得说到这程度应该能明白了,毕竟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哥哥都了如指掌。

    雪莱点点头,没有刨根问底,他们很有默契地避过不谈。

    “沃尔夫冈,我们可能耽误了一位歌唱家,不是吗?”雪莱说。

    沃尔夫冈爽朗地笑了几声,将茶和点心推进了屋内,在桌上摆好。

    “侯爵大人,我记得杰西卡夫人也很喜欢唱歌,小时候她也有让您学习声乐的吧,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雪莱咳了几声,喝了一口茶,洛伊发现哥哥的耳廓好像有点泛红。

    “我是实在没有天赋……”雪莱不大情愿地解释,“如果能像洛伊这样,我当然就能继续坚持了。”

    事后洛伊反应了很久,觉得哥哥这两句话应该是在夸他,后知后觉脸红了大半天。

    然而当时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有两位无法忽视的旁观者在,他只能默默中断了练习,坐在一边吃茶点。

    “这是新的作业吗?”雪莱问。

    洛伊心里一咯噔,但嘴上已经回答道:“唱着玩玩而已。”

    他本来想告诉哥哥,这是他参与的舞台剧,会由学校最厉害的戏剧社在最大的演艺厅里演出,他除了完成全部曲目的制作,也会友情客串登上舞台。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说出口。

    如果哥哥再问问,或许我就能说了。洛伊想着,可是雪莱没有再问下去。

    在一边排练再兼顾课程之余,总算完成了全部唱段与配乐的创作,马尔塔和瓦尔特的乐队负责人查验了全部曲目后没有提出异议,古乐赏算是交了差了。

    但他们的工作还远没有结束。因为挖掘到艾瑞克和洛伊两个“深藏不露”的选手,马尔塔对开发其他成员的演艺潜能极为上心,干脆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露脸的机会,反正他们也几乎天天来参观社长的排练,闲着也是闲着。

    拉斐尔倒是很乐意地接受了为他特意定制的角色,将出演一个当地的公爵,在婚礼上为新人祝福,随后退场,台词就两句,但风头很足。

    克莱因的心态就没那么好了。他本身对于表演没有任何兴趣,但在洛伊苦口婆心的劝说甚至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屈服。起初马尔塔以貌取人希望他能扮演一个活泼的孩童,但熟悉克莱因的人都知道,他跟活泼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他拿着台本,换了不下五个人的台词来念。虽也努力过,却始终都改不掉面无表情的脸色和毫无波动的机械音,马尔塔啼笑皆非,认清了现实,答应只分给他一些没台词的纯路人和布景。

    于是克莱因第一次登上台时是扮演一棵树,虽然之后他还要扮作豪绅的侍从、豪绅的家丁、豪绅的仆人,跟低年级的瓦尔特社员一起当一个好路演。

    公演的日子越来越近,所有编排工作都逐步接近尾声,在最后一段时间的排练里,马尔塔要求全员以正式演出的状态换好戏服带妆练习,以便提早发现预案中的不足加以修正。

    事实证明,将最后一幕穿着新娘装的菲利佩更换一个演员是一个极其正确的举措,马尔塔看着几个女生围着洛伊给他系上繁复的束带,觉得自己英明极了。

    “怎么样,还习惯吗?”她上前关心道。

    洛伊感觉着实不太好,尽管他还没有像真正的淑女一样身着束身衣,但收紧的腰封仍然让他觉得呼吸不畅,仿佛内脏都挤在衣服里干架。

    “你们女孩子平时这么辛苦的吗?”洛伊不停呼气收腹,希望能别那么紧绷。

    “不至于,也就是穿礼服的时候会累一些。”马尔塔轻松地说,转了转腰间的道具剑。

    说起来,马尔塔虽然在挑选其他演员时极为严苛,但并没有给自己分配一个显眼的角色。

    “我本来以为你会挑一个戏份多一点的。”洛伊说。

    马尔塔笑了笑,答:“如果我再小个两三届或许会这么想,但我已经快毕业啦,把舞台留给年轻的后辈吧。”

    说着,她提出还要去看看其他演员的情况,让洛伊自己一个人再适应一下戏服。

    以瓦尔特的排面,最后阶段的排练干脆全部都搬到了演出场地来。这座诺丁顿馆是学校面积最大、设施最齐全的场馆,能租下不但是要靠雄厚的资金,还有与这件场馆匹配的影响力。在具有表演性质的各类社团里,能使用诺丁顿馆举办一场成功的活动无疑是社团繁荣程度的象征。

    而现在,洛伊坐在这个最大舞台背后最大的更衣室里,面前有一面落地镜,镜子里有一个化着浓妆穿着纱裙,戴着假发的奇怪新娘。

    这太别扭了,他觉得自己身上一点女性柔美温婉的气质都没有,他的骨架赤裸裸昭示着这是一个硬邦邦的臭男人:棱角过于锐利的下颌骨,突出的喉结,宽阔的肩膀,没有起伏的胸部。偏偏他的脸上又涂满了香喷喷的脂粉,雪色的白面和樱桃红的嘴唇,又是不逊于女儿家的俏丽。

    他头上的假发是早就做好造型的,跟他本来的发色不太一样,是一种更浅的亚麻色,长长地编成辫子盘在头顶,落下来的鬓角末端烫成了卷垂在脸颊边。

    洛伊看着镜子里,轻轻张开嘴,唱出了一个音符,却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另一个人。

    他也是这样,明明是个男孩子总被要求穿起长裙,长发束成高髻,涂上浓艳的腮红和口脂,在梳妆台前打扮。但洛伊知道他是一点窘迫都没有的,他提起裙摆的样子平和又泰然,比他换回简陋的男装时更加泰然。

    佐伊其实很喜欢穿着裙子,这是他自己说过的。因为那些花边、蕾丝,绸缎的褶子美得令人眼花缭乱,他很着迷,甚至为此狂热。当他扮作女孩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目不转睛地望向他,没有人嘲笑他过于高亢纤细的声线和柔弱的举止,令人不齿的残破身躯不会再招致谩骂,尽管那些注视的眼神都充满了下三滥的丑陋欲望,如同打量一个怪异的玩物。

    他知道自己是热爱火种的飞蛾,只要能片刻拎着华丽的裙摆在人前自如高歌,哪怕之后要经受再惨痛的凌虐都可以忍耐过去。

    洛伊站起身,镜中人是远胜大多女人的高挑颀长,纱裙缀着金丝,幽秘的暗芒闪烁,银河般倾泻了一地。

    他抬起纤细的手腕,将一绺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宝石耳坠晃了晃,摇曳着祖母绿的碎光。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一个理应离谱又荒唐的人,又仿佛一个一无所有的可悲之人,把手放在胸口,而后忽地牵唇一笑,百媚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