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言情小说 - 古代惧内综合征在线阅读 - 第152章 前世朱仪秀篇

第152章 前世朱仪秀篇

    坤宁宫中,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快速地打破了后殿之中的宁静。声音的主人丝毫不顾及身后层层拦阻的禁卫军,跨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不一会儿就站到了朱仪秀面前。

    朱仪秀对着来人身后面色犹疑的禁卫军头领做了个手势,身穿盔甲的卫兵们才迟疑着躬身退下。

    内室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一个满面怒气的中年男子。朱仪秀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宫女太监们俱都鱼贯而出。

    见着屋里只有父女两人,朱尚钧才沉声道:“大夏经历七年动乱才得以片刻安宁。皇上初初登基,正是安抚人心之时,你们下手如此狠辣,不怕朝臣不满吗?”

    朱仪秀坐在榻上,宽大华贵的广袖袍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听见父亲的指责,她神色依旧如常。

    明明他站着,朱仪秀坐着,但朱尚钧却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很,一身明黄凤袍,气势冰冷而逼人——看得朱尚钧心酸至极,他娇软可人的小闺女,怎么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朱仪秀不知道父亲在想些什么,她面色纹丝未动道:“这是皇上与我交换的条件,是好是歹,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朱尚钧气笑了:“你和皇上算计些什么,要用功臣良将做交换?”

    他今日还非得问出一个结果来。本来谁当皇上,朱尚钧是不在乎的,反正他对老皇帝也无甚好感,就算逆帝篡位成功,抢来抢去不还是翡家的江山吗。

    但逆帝不过登基一年,便任由手下佞臣贼子到处折腾,以至于江山大乱,民生涂炭,更有甚者居然想对朱家军权下手。这可好了,朱尚钧本就看不过眼逆帝的折腾,加上女婿四皇子蠢蠢欲动,朱尚钧终于如了他的意,于西北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勤王造反。

    他想了想,狐疑道:“皇上不是想要鸟尽弓藏吧?”

    对着自己的闺女,朱尚钧这句话问得十分坦荡。自从攻入京城之后,他身旁的将领们都觉得皇帝不会容朱家过于显赫,一直撺掇着他起事自保。朱尚钧从来就没有夺位之心,但他近来也觉察出皇帝对他的忌惮。

    朱尚钧十分犹豫,除了一直跨不过心中那道坎外,他最为顾虑的,便是自己的闺女。只要一想到他要是真做成了,朱仪秀就会被他坑惨时,朱尚钧就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但最近却发生了一件叫人十分心寒的事情。

    跟在皇上身旁七年的钟子嘉,居然无缘无故失踪了。

    钟子嘉是皇上最早的班底,才学十分不错,这些年做的也都是实事。朱尚钧极是欣赏这个年轻人,就让人细细查了一下,但真相却让他十分无法接受。

    钟涵居然是被帝后卖给了宁远侯钟晏。

    朝里朝外谁不知道钟涵与钟晏有仇。

    对着自己做下的事情,朱仪秀无有否认。她早在一开始便看钟涵不顺眼,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无需再看着碍眼的人在她面前晃悠了。

    朱尚钧十分不明白闺女对钟涵的厌恶。钟涵早些年行事是有些随心所欲,但他跟在皇上身边后,便换了一个做派,稳妥周全,应是不会让自己有机会和朱仪秀结下仇怨的。

    朱仪秀对着父亲的不解,垂下了长长的睫羽。她杀钟涵,确实是有私心。成亲九年,到了今时今日终于位居中宫,她却觉得心上蔓延着无穷无尽的冰冷,仿佛每呼出一口气,都带着无限的寂寥。

    朱仪秀发疯地想念从前的日子。

    想念那些在父母羽翼下的自在时光。

    想念那个与她对坐着调香喝茶的知己友人。

    她希望回到从前,若是一切一如既往,夫婿便不会怕朱家位高权重,自身权势会受到威胁;

    若是还在从前,她毫无意识地喝下夫婿递给她的绝育药后,不会找不到一处地方可以任意倾诉;

    若是还在从前,无论她作出什么事情,父亲绝不会以这种伤感痛惜的目光看着她。

    朱仪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千方百计求得良医,才得来一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她必定会把所有事情告知父母。

    但她实在太想留下他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无法生育,那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与她道,她吃下的药物寒凉至极,她这一胎实属不易。

    她知道父亲身边的人一直在撺掇他;还有皇上,随着父亲声势越发高涨,他也一直在提防她会生出一个有着朱家与皇室血脉的孩子。

    朱仪秀既想让她的孩子能保有皇室尊荣,又不愿让他长大后成为朱家的傀儡,她不得不做足准备。

    朱家与皇上,明明都应该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但她现下却不敢把信任交给这些人。

    朱尚钧听着闺女与他说的理由,砸了咂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是皇上还是昔日的五皇子,他自有信心可以让他只有朱仪秀一个人。但如今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朱尚钧叹了一声:“皇上想纳后妃,你便要他以钟子嘉的性命作为交换,你就不怕皇上记恨你吗?”

    朱尚钧是知道朱仪秀有一个知交的,但他没想到时至今日,闺女还会这么任性。他皱着眉头:“当年永平伯府那桩婚事,子嘉固然有错,但都这么些年了,那个女娃子最后病逝也不能怪到他身上。皇上登基才这么几日,钟子嘉不能出事,他一死,皇上好不容易收拢的人心必会再度涣散。”

    朱尚钧能查到的事情,他不相信别人查不出来。狡兔死,走狗烹,表面上是死了一个孤家寡人的钟子嘉,无人会为他愤慨做主,但皇上一登基便害死功臣,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朱尚钧十分头疼。他周围一圈的人日日劝他自立称帝,钟子嘉一死,更是让他们找到理由了。

    但当时朱仪秀不惜与他争吵冷战也要嫁给皇上,朱尚钧拗不过她,到了今日他还是不愿意让闺女伤心。

    朱仪秀没想到父亲还会为皇上如此着想。她看着眼前的父亲,双鬓雪白,满脸风霜,眼中却有一股始终如一的坚毅之色,那些在父母膝下的闺中往事突然涌上心头,叫她心中伤感难抑。

    朱尚钧看着落泪的闺女,有些不知所措。父女分别将近七年,这些年朱仪秀与众多将士亲眷一直是在大后方安住着,朱尚钧来去匆匆,既要防备回纥借机生事,又要兼顾着勤王大业,极少与闺女相处。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手帕,犹豫地递了上去。朱尚钧很想跟从前一般上去帮闺女拭泪,又突然想起她的身份,忍了一忍,哄道:“爹爹这么凶,是怕你一时做错事,惹了皇上的怨怼――从小爹爹是怎么疼你的,你还不知道吗?”

    朱尚钧见着闺女的眼泪,一颗老心都快化了,看着朱仪秀的眼神就像母鸡看着刚生出来的小雏鸡一般,怜惜得不行。

    朱仪秀握着父亲的手帕,心中是有些动容的。她突然想要相信父亲还是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无论任何人伤害她,他都会一路披荆斩棘为她报仇。就算是有着帝位的诱惑,父亲也会把她摆在第一位。

    朱尚钧听到自己有了外孙时,是极其惊喜的。朱仪秀成亲那么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他在家中早就和妻子嘀咕了。但当他知道皇上早就给闺女下药、还有闺女怀胎两月却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说出口时,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浑身发抖,重重地一巴掌拍到桌上,面色极其难看。

    “皇上真是黑了心肝!”朱尚钧咬着牙沉沉道。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一直爱护有加的女儿会被人如此对待。爱女受到伤害的感觉,更甚于打败战的狼狈和憋屈。

    朱仪秀已经是没有什么感觉了。相爱容易相守难,当朱家威胁太大,为了翡家江山能长久安稳,那个人早就把两人的感情扔到了脑后。

    但她却不料朱尚钧会问出一个问题:“若是今日爹爹没过来,在你显怀之前,你会怎么做?”

    朱仪秀顿了一顿。朱尚钧总归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他叹了一声,很快就想清楚朱仪秀想做些什么。

    “你应该是会用后宫的位分与皇上做交易,编出许多如钟涵一般的借口,逼皇上对他手底下的臣子下手。”皇帝给朱仪秀下了绝育药,他想要儿子,就要纳妃,皇帝应是会答应朱仪秀的一部分要求的。

    朱尚钧恶狠狠道:“杀了几个后,那些人若是想要活命,必会选择反抗。你就会让朱家出兵镇压他们,借机削弱朱家、皇上还有那些人的实力,皇上若在此时出事,朱家和敌对势力便会达成你想要的平衡。”

    这个计划最主要的便是快、狠、准,朱仪秀必须在她显怀之前,捏准皇上手中那些刺头,再在朱家与这些人斗得头破血流时,杀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以朱仪秀的手段,她是能做到这一点的。皇帝不知道她怀孕了,纵是提防也有限。

    皇帝一死,所有人都无需担心受到清算,而她贵为太后,手握嫡子,摄政掌权,朱家与这些人先头便是对立之势,互相防患,而她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朱尚钧想通这些之后,心中突然浮出一些酸涩之情。女儿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都是皇上的错。他不计较女儿对朱家的算计,这是她在宫中的自保方式。若是他能多关心朱仪秀一些,她便不会怕朱家会为着权势抛弃她。

    朱尚钧只有一事不明:“你怎么保证自己会生出个儿子?”若生的是公主,朱仪秀的算计就都成空了。

    朱仪秀看着父亲,朱家专权,若皇上出事,她想弄个男孩进宫,不是十分容易吗?

    朱尚钧沉声道:“皇上的事情爹爹会为你寻回公道,你先让人把钟子嘉放出来。”朱尚钧会帮着女婿,起因是觉得逆帝太过折腾。他心中自有行事准则,绝不希望让无辜之人受累受害。

    “晚了。”朱仪秀摇头道。

    她从小就身子弱,其他人都怕她会突然犯病惹麻烦,唯有温含章会锲而不舍地接近她,靠近她。

    别的人她可以不在乎,但是钟涵,他害了温含章一辈子――若不是他退亲,温含章何至于会嫁给卫绍,也不会难产而死。于卫绍的报复,温含章母女已经做得够多了,只有钟涵是他们无法企及的,便由她来接手。

    朱仪秀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是喜欢温含章亲近她的。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候,她心中总会不由得涌出一股柔软的感觉。

    她喜欢温含章在她伤心时,把她像个小娃娃一样搂在怀里安慰;也喜欢两人吵架之后,温含章用一些摸摸捏捏的亲昵举动对她示弱。

    那些不带任何狎昵的触碰,是她如今每逢心中孤单寂寥时最想念的温度。思念越深,她对钟涵的怨恨也越加深刻。

    朱尚钧拗不过女儿,朱仪秀甚至连钟涵死后的尸身都不愿交出,两父女争论不出结果,他又怕伤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妥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