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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六点,他才睡了三小时。睡得很满足的那个人一下被抽去了工作,得了闲,想到了前一天晚上周兴宇和他说的话,就决定去医院看一下任红霞。去过一次,他已经认识了路,在病房门口又见到了那个护士,满是责备地瞪了他一眼。白烨明莫名其妙。“赶紧进去吧,昨天她来这儿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口吻中也透着不满,看来是在责问他这个男票昨天干嘛去了。白烨明觉得很无辜,但也没多解释,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只要相关的人知道就好。走进病房时,任红霞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边,眼睛红红的,她的父亲平躺在病床上,手上接了根针,连着挂在床头的几袋药水包,一袋已经挂了一半了,另一袋还是满的。病床上那人闭着眼睛,应该睡了。白烨明一踏进病房脚步就有些踟蹰,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家属纷纷抬头看了他一眼,只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便忙自己的事说自己的话去了。他径直走到任红霞面前,姑娘抬眼瞧他,面露惊?。“手链,娟娟替你收着了。”娟娟就是化妆师的昵称。任红霞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牵动了下唇角,却是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容。她站起身,想让白烨明坐,但被白烨明拒绝了。他靠着病床边的墙,轻声问:“你还好吗?”“不太好。”任红霞依然牵着唇角,是只对外人才会有的逞强的表情,她的嗓子已经沙哑了好多,脸也略显浮肿,一看就是哭了一夜,没有休息好。沉默有五秒,任红霞先开了口:“刚刚何总和楠哥都来过了,说那事儿压下去了,不会曝光。也能继续拍下去,不用担心。这次真的对不起。”“那你呢?”白烨明知道,对外处理好了,接着就是要对内。这次搞出这样的风波,一个处理不当就是公司整体的名誉扫地,犯事的人肯定没那么容易放过,当什么事都没。就是看惩罚的轻重了。“何总说,他们还要再商量。的拍摄是必须的,其他活一概先停了。嗯,收押待审?”任红霞站起身看了下吊水的情况,听到父亲呜咽了声,又凑近听他在说什么。她从病床头拿了瓶矿泉水,倒进杯盖中,放到父亲的嘴边,一边说着:“爸,喝水了。”床上年近半百已头发稀疏花白的男人脸上的皮肤都褶皱在一起,暗黄色的肤色就是普通劳动人民的典型模样。他艰难地动了动唇,摄入了一点点水,表情才舒缓了一点。任红霞服侍着她的父亲喝水,擦嘴,又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喃了几句。这姑娘没有半点演戏时的专注,也不见半分在男人面前的妖娆,就是一个最普通的邻家女孩。“我和任敏一样,是农民工子女。他们俩二十不到就到这里来打工,那时候还没有我。我是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小时候他们俩都忙,我就跟着隔壁的阿婆。那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还以为是他们不喜欢我。后来长大了,上了小学、初中,周围同学都是本地人,才知道他们是花了不少钱通的关系把我送进一般的学校。他们希望我能像一个本地人一样长大,不会因为是农民工子女就受到别人的歧视。”她注视了会病床上的那个她最亲近的男人,目光柔和似水。“他们就为了我含辛茹苦二十多年,我妈现在还在为别人扫屋子,不然生计都无法维持。我那些钱都送给医院了,但手术真的没办法……”她说着,声音开始哽咽。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在泛红的眼眶中打转,只稍一放松便会夺框而出。白烨明抽了张纸巾递给了她。任红霞已经坐回位子上,手肘撑着床沿。“我高中毕业时,他身体已经不好了。住院住了一周,做各种检查,太费钱了,后来就没做了。回来硬撑。我说不读大学了,去找工作。他大骂了我一通,我妈就在旁边哭。哭得眼睛肿得和灯笼似的,吓到我了,再也不敢说要赚钱了。后来看他们实在太苦了,我偷偷瞒着他们退学了,出去找工作,正好有同学介绍剧团的工作,我就去试了,发现在舞台上比现实中自在多了,就一直兼着这份职,但你知道,剧团排戏是不分时间的,我做不到。”“后来金老师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去冬笙。我没和他说家里的事,当时是真的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因为除了演戏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何总应该查过我的家底,他什么都没说,也许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这事了吧。解决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快。”任红霞苦笑了下,回头看着白烨明,水汪汪的大眼睛显得更加得楚楚可怜。白烨明的心动了下,动了动唇,却还没组织好语言。倒是姑娘抢了先:“谢谢你。我朋友很少,第一次对人说这些。爽快多了。”她这次笑了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你要放弃吗?”白烨明问。任红霞一仰头,又甩了两下,带着沙哑的声音豁然道:“我现在只想治好他。医生说动手术切了癌变的那个肾还是有很大机率康复的。”“那……”白烨明看着她,欲言又止。任红霞看出他想要说什么,道:“我一直有在存,不够的,只能再到处去求求人。”白烨明依然盯着眼前的姑娘,他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识她了,谁能想到那开朗笑着的女孩肩上背着的那些东西?他见过她的很多种面孔,而只有现在的她最为触动到他。“放心,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一辈子都不会了。”任红霞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病床上的男人。白烨明意识到,昨天她父亲一定是与她说了什么,她才会哭得那么厉害。此时,白烨明觉得再多的话都是苍白,他柔声道:“有困难尽管说,剧组的大家都会帮你的。”“嗯,今天谢谢你。”离开医院,白烨明的步子变得沉重,他有些懂了曾几何时周兴宇对他说过的话。“我们不能帮人决定他的人生。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他手中。”这是多么无力的一份感觉呵。他抬头看看那片天,乌云蔽日,灰蒙蒙的天盖笼着大地,压抑感闷得人难受无比。无能为力。一串铃声,依然是尘歌的。“明哥!”是钟文山,“什么情况?”白烨明有些犹豫,刚从任红霞那边听到的是确定的消息吗?他还无法确定,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随便说。于是他就问:“你不问何老师?”“他昨天一整天没理我。我才不要主动找他。”何笙昨天处理这事情估计也是焦头烂额,顾不上钟文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