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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福的旁边。厨房做了小菜,美娟把餐盘满满地摆了一桌。柳彦杰带小人坐在餐桌旁。他替小人夹了一个鸡腿。去年,餐桌旁有柳晨曦,前年还有父亲和母亲。如今,柳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外面已经有人在放鞭炮了。柳彦杰叫美娟、罗烈、老太,还有王贵坐下来一起吃。吃得人多,柳彦杰感到心里要好受些。初四,周景到红屋来拜年。他没什么变,依旧是过去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和柳彦杰说过车子里的那段话。柳彦杰也当做不知道。周景问,为什么没瞧见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初五,白凌桀也来了红屋。柳彦杰以前劝他离开上海,现在没有必要了,因为哪儿都去不了,到处都在打仗。柳彦杰过去看不惯他和周景在外面偷情,如今却羡慕他,偷得着总比没得偷要好。至少他爱的人还活着。白凌桀也问起柳晨曦。柳彦杰告诉他,晨曦到英国去了。柳彦杰每天都在说这句话。久而久之,他自己也相信晨曦去了英国。柳彦杰甚至在过年后,每个月都给远在英国的柳晨曦写信。只有一个人不相信。柳彦杰在从跑马厅回来的那天,把真相告诉了美娟。他需要一个能倾诉悲痛的人。美娟被他选中了。因为她在某一个夜晚看到过不该看到的事,是如今红屋里唯一知道他与柳晨曦秘密关系的人。这个柔软的女人默默地承受了他无穷尽的情感宣泄。那天,美娟没有哭。柳彦杰第一次发现这个女人的内心可能比男人更坚强。四月,柳彦杰cao办了罗烈与美娟的婚事。罗烈的脚受过两次伤,这辈子都离不开拐杖。罗烈以为美娟不会再接受他,美娟却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在他们结婚前,柳彦杰取出一个极精美的盒子,交到罗烈手里。他对罗烈说:“大少爷走得仓促,没能替你好好准备。你为了他做了那么多牺牲,大少爷都没来得及给你留下什么。这枚钻石戒指是他特意写信,嘱咐要留给你们结婚用。你们看看,喜不喜欢。”柳彦杰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枚闪亮的钻戒,一克拉的钻石熠熠生辉,很合美娟的手寸。罗烈激动地说喜欢。美娟盯着戒指,目光闪烁不定。结婚当天,罗烈替美娟戴上戒指的那一刻,美娟捂着脸哭了。初夏,夹竹桃绽放,从院子一直延伸到围墙外。一片红,一片白。日本人彻底封锁了外界的有关抗日的情报,上海这边的报纸没能坚持太久,也跟着停办了。人都变得敏感起来。这时,秘密传来了重庆征兵的消息。周景在那一年参了军。这天周景带着背包要到上海西站,准备踏上开往杭州的火车。他会在杭州继续转乘,一直到到达重庆。柳彦杰之前接到过他的电话,说好当天为他送行。柳彦杰到西站的时候,没有看到周景。最后,在西站外的兆丰公园里找到了他。他和白凌桀坐在一株白色的夹竹桃下,长凳旁摆着个大背包。周景穿了一件橄榄绿的衬衫,配了一条深褐西裤。绿是军人的绿,带着一种严肃与力量。他与白凌桀靠得很近,窃窃私语着什么。白凌桀依旧中式的打扮,一身米白长褂,他看着周景,认真地听他说话。半个月前,周景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周景家上上下下都为这件事高兴。周景在孩子出生前到孩子出生后的一个月里,一直没有找过白凌桀。今天是他们这段日子后第一次见面。周景的媳妇还在家里坐月子,父亲母亲照顾她和小人。周景没有让他们来送行,特意要把时间留给白凌桀。周家很反对儿子参军,上战场的人随时都可能牺牲。周景却执意去秘密地做了体能测试,还填写了一份资料。周景过去在东方饭店与粤菜馆说的话是认真的,他说过他要参加抗日,拿起枪杆保护家人和国家。两天前他收到了征兵部寄来的密函。柳彦杰想上前与他们打招呼,想想又觉得不好打扰他们。他靠在一棵香樟树后。远处传来小人的嬉闹声,夹竹桃下却是宁静的。白色的花簇拥在一起,从初夏到深秋,没有兴盛,没有颓败,始终温吞地随着微风吐露芬芳。那是不能言语的芬芳,在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幽然地飘进不便言明的情意中,它被感情纠缠着,在不见光的树影下,难得的热烈,也难得的冷静。柳彦杰想,到火车启程的那刻,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吧。柳彦杰看到周景吻了白凌桀,轻轻地、极温情的吻,碰触地那么小心翼翼,那么的舍不得。等他们分开后,柳彦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他提醒他们,火车就要开了。“走吧!”周景对白凌桀说。他背上背包大步向前。白凌桀跟在他身后。白利南路上,小贩们在叫卖着油条、臭豆腐,几个卖水果的老头蹲在箩筐旁。白凌桀停下买了几只苹果,又把自己随身的小刀放在布袋里,递给周景,让他在路上吃。火车站前人头攒动。上海西站上插着日本人的旗帜。柳彦杰与他们走上西站的楼梯,穿过候车室,又下了楼梯。铁道旁站着一群手持刺刀的日本宪兵。开往杭州的火车,停在最西边的一根铁轨上。三人一同上了架在铁轨上天桥。嗒嗒嗒嗒,到处是皮鞋与黑色铁桥发出的碰撞声。当他们走到桥面时,一列火车呼啸着从他们脚下驶过。火车旁,站着许多依依惜别的亲人。除了周景,或许没有人是去秘密参军的,又或许这群人里也有秘密。大家都在小声交谈。柳彦杰与他们找到车厢后,同样也站在车外。“到一个地方就记得给我写信。”白凌桀说。“一定给你写信。”周景握着他的手保证。“你放心地去,但要记得,上海这里始终有人在等你回家,”柳彦杰说,“我和三爷会帮忙照顾你家里人。”“谢谢,柳哥。”周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新理了发,很干净。刺硬的板寸,让他看起来更像二十出头的小伙。白凌桀又把他带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柳彦杰转过身,抽起了烟。他突然想到三年前,柳晨曦就是从这里回到上海。他提着那个大皮箱,等接他回家的人。那天他没有去接他,如果那天是自己去接他就好了。柳彦杰抬头吐出烟。他注意到铁轨外的夹竹桃也开花了,和兆丰公园里的一样。铁道南北两面各竖着一块石牌楼,上面有黑漆写的“上海西站”四个字。周景要从这条铁轨上离开上海了。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