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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发车,经停这里,半夜到家,是他当年在省队时回家是常坐的。高立远在心里估计着路上的耗时,忽然听见松鼠在旁边说:“我也跟你一起去!”他忍不住转头望向松鼠。前天被人在脸上扇出的红肿还没消彻底,今天又在外奔波了整整一日,松鼠的脸几乎成了黑红色,就算是高立远这种一向对外貌不敏感的人也得承认,目前的这张脸实在是难看得很。可此时这张小丑脸的主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自己,在乌黑的瞳孔下面,关心和担忧的情绪正不加丝毫掩饰地涌现出来,是他曾经完全不敢企盼过的。高立远凝视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浸没在了清凉的河水里,眯起眼可以看见河面上浮动的金色水光。“没事儿,”他说,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你好好替我看家,我最多一周就回来了——会提前打电话告诉你的,啊。”他这么说,松鼠当然也没坚持要跟去。毕竟两个人的关系怎么都不能让高立远家里知道,松鼠在高母眼里只是高立远朋友家里的弟弟,一道回来也太奇怪了。不过说通了这一点,松鼠还是执意把高立远送去了火车站,甚至买了站台票,一路看着人上了车。那趟火车在这里不过停靠短短的三分钟,高立远才来得及放下行李跟松鼠招了下手,火车便发出一声悠长鸣笛,缓缓驶出了站台。松鼠就在那声汽笛里也伸出手,朝着高立远用力挥了挥。高立远邻座的大爷也注意到了松鼠,笑呵呵地问一句:“那是你弟弟?感情真好啊。”高立远随便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眼睛还望向站在月台苍白灯光下的松鼠。列车发动,他并没有跟电视剧里女主似地追着火车跑,可高立远能看见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的车窗,直到彼此都隐没在了夜色里。这一回家,真的就是整整七天。松鼠还是照样当他的保安,只不过但凡不用晚上值班,他都会去高立远那儿住着,替他看家。同间宿舍的人自然没两次就发现了这个变化,一群人变着法子套了好几次话,松鼠却如同吃了秤砣铁了心,油盐不进。于是最后这群人得出一个结论:这小子没准是被哪个富婆包养了。松鼠当时瘫出一张扑克脸,等晚上换班回了高立远家里再想起来的时候,却越想越觉得好笑,在某富婆的床上翻来滚去地折腾了好半天,直到半夜才沉入梦里。可梦竟像是某人的报复,第二天松鼠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洗衣服,肥皂搓到一半,忍不住朝着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恨铁不成钢的中指。高立远是在第六天的夜里打来的电话,声音有些哑,精神倒还是足的。听见松鼠的一声“喂”,那边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铭岳?”“不是我还能是谁?”对于松鼠这一类故意顶嘴的话高立远向来是不接的,只简单问:“这几天怎么样?我明天晚上就回来。”“几点?”松鼠想也没想就反问了一句,说完后想起前几天晚上的梦,突然又觉得心里窜起一股小火,紧接着干巴巴地说:“我明天要十点才换班,你自己回来吧。”“应该也是十点到,不用你接,说不定能跟你差不多时候到。”高立远温声回应着,忽然把话筒挪开了些,像是对着隔壁屋的人喊,“知道了!”“我妈喊我过去,先挂了。”他只来得及这么说句,不忘加上句叮嘱,“你早点休息。”松鼠当然没能好好休息。他第二天早上八点就得换班,小区离这儿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到了地方就是一茬接着一茬的小事,让他连个盹都打不舒坦。等晚上十点走人到家,松鼠已经累得连电视都不想开,四仰八叉地歪在沙发上,等高立远回来。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他怕那端是打来找高立远的,犹豫了好半天,可铃声偏偏响个不听,就像一周前催着高立远回家的那通电话一样。松鼠只觉得右眼皮一个劲地跳,还是拖着步子走上去,把听筒拿起来:“喂?”“你是江铭岳?”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高立远路上出了车祸,死了。”“不可能!”松鼠下意识地吼了声,突然浑身一个激灵,从短暂的梦里挣脱出来。大概是睡姿太糟,他半边身子都被压得发麻,大脑也昏昏沉沉的,盯着挂钟好一会儿都没分清哪个是时针。偏巧时间跳向整点,老挂钟当当地敲响起来,整整十二声。松鼠拖着发麻的一条腿挪去阳台,家属区里已经十分安静了,道路上不见任何行人。高立远还没有回来。那个噩梦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松鼠明知道只是自己杞人忧天,却还是咬着嘴唇打开了电视。这个时间段,无论是中央台还是省台都在重播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节目,偶尔下方滑过一条实时讯息,也并没有“车祸”“失事”这一类字眼。可高立远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他又想起之前来访的高母,想起聊天时自己偶尔听闻了几句的高立远父亲的事,突然又忧心会不会是高立远家里人为了逼他结婚,把人硬留下了。早知道那天就硬跟着一起去了——松鼠明觉得现在的自己极其可笑,但仍旧止不住地想,就算不方便跟着他回家,也可以像高立远陪自己去松宁那样,在火车站旁边的招待所里等他一起回来啊。松鼠干脆打开了大门,走到门口,往台阶上一坐。透过楼梯拐角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深蓝色的夜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到唐哥那里时从遮雨棚破孔里看见的那两颗星星,可现在天幕辽阔,他突然一下找不着自己的那颗了。脚步声突然从楼下传了过来。松鼠顿时把星星和破孔都丢出了银河系,他想迎下楼,又怕不是高立远,于是成了一副伸长着脖子屁股却还老老实实坐在楼梯上的滑稽姿势,摒着呼吸听那脚步声。一楼,二楼,三楼……终于那声音伴着个高大的人影钻出了三楼的阴影,抬头看见楼梯上的人,一愣:“铭岳?”他张张嘴,最后只说:“你回来了。”“回来了,火车延误,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公交车都没了。”高立远说着,并没有问松鼠为什么会等在这儿,只是一手拎着行李包走上台阶,把空着的另一只手递给他,“走了,回家。”高立远进门就开了热水去洗澡,松鼠窝在沙发里听着水声,一颗渐渐从惊惶里平复下来的心突然又重新扑腾起来,这回更多的是心猿意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