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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开了隔间的门,回头搀了她起来,带她走出事务所。 吴予培还在外面等着,看见雨大,拿了伞赶出来,临了还想说什么,但唐竞没有理会,只是接了他手中的伞。周子兮却好像浑然未觉,已经走进雨中。唐竞一路追出去,开了车门,揽她进车里。她已被豪雨淋得浑身湿透,他将亚麻西装脱给她,她便披在肩上,没有半点异议。 车子回到毕勋路,他理了两只箱子,装进所有重要的东西,又即刻带着她离开。她看着他做,跟着他上车,没有再问为什么,或者这是要去哪里。直到外面雨小了点,才知道已经在外滩了。 隔窗望出去,日本人的军舰就在江上停着,炮口对着蚁巢般拥挤的城市。而与此同时,民国的士兵也正朝着这里集结。 路上重金修筑的工事被弃之不用,唯独中意这块“国际观瞻之所在”的狭小阵地,也不知是想捆绑租界各国的利益,还是又指望英美出来调停。 时至今日,唐竞自觉没有资格非议国事,他此刻的作为与这战略何其相似,连夜住进汇中饭店,还特别给了茶房小帐,好把房间开在鲍德温一家的隔壁。 五年前的那一战仍历历在目,谁都知道根本不可能等来想要的调停。 正如他现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这种脆弱的逻辑——此地是洋人的地方,国际观瞻之所在,即便帮派也多少有些顾忌。 大半个夜晚,他与周子兮对坐在灯下,细问了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而她看着他,问什么就答什么,脑中已想象了一万种可能。 直至凌晨,两人方才睡下去。唐竟只觉精疲力尽,却又了无睡意。周子兮也是样,背对着他躺在黑暗里。但当他伸手抱她,她还是回身过来,埋头进他胸前,手探进他衣服里,也将他抱紧。隔着薄薄层衣物,他感觉到她的体温、心跳、呼吸,只觉世间再没有其他所求。但他唯一想要留住的,也许最终还是得放弃。 “告诉我吧,”她在他怀中低语,“别再像从前那样了。”他静了许久,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睡吧,没有什么事她没有再问,又背身过去,看着外面的雨渐渐停歇,天黑到了极致。 次日,唐竞醒来,周子兮仍旧睡着。他洗漱更衣,在外间会客室里打电话,是打给乔士京,求见穆先生。 电话搁下不久,铃声又晌,他马上接起来,便听到乔秘书在那边道:“今晚卡尔登大戏院义演,先生此刻在那里看周老板排练,他在包厢里等你“好,”唐竞回答,“我这就过去。” 23.1.2 放下听筒回到房中,周子兮仍旧蜷在大床一角。唐竞走到床边坐下,轻抚她的头发。她便睁开眼睛看着他,仿佛一切都和以往一样。 “就呆在房里不要出去,我会叫鲍律师照应着你。”他对她道。 而她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当晚的义演排场了得,卡尔登戏院门口早已经贴出大幅海报,当红的女明星差不多数了个遍,“四旦”之中唯差一个苏锦玲。 几个仰头看热闹的人议论:“…就是去年冬天的事情,说是肺上的毛病,耽误了部戏,等好了一点再回去,电影公司叫她演人家姆妈。都是差不多年纪的花旦,多不作兴!她倒还真接了,可惜身体不争气,到底还是没能演下去唐竞听着,又想起私探报回来的消息谢力是今年春天回来的。还是应了那句在此地,每一个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有因有果的。只有他,是太懈怠了。 踏进戏院大门便看见乔士京,已经在那里候着他,指点他上二楼包厢去。两人寒暄几句,乔士京告诉他,今晚开演之前募捐,穆先生又是大手笔,一次五百架飞机。唐竞自然赞叹,留心看对方的面色,却也知道在这个人脸上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再往里面走,便是鲜花地毯,水晶灯照耀。虽说是义演,上台的也都是之类的应景曲目,却还是难免叫人有种“隔岸尤唱后庭花”的味道。 穆先生果然已经坐在包厢里,因是盛夏,身白长衫,很是素净,远远看见他,便颔首笑了笑。 唐竞在下面看着,不禁觉得讽刺。这个人,多年之前的他就不知该如何定义,现在也还是一样。 上楼进了包厢,灯光暗下来,台上是周信芳在唱。说是排练,其实也就是唱给穆骁阳一个人听。 孤岛余生 23.2 包厢里没有别人,穆先生伸了伸手,让唐竞坐下,只是听戏,也不问他今天是为什么事来的。 下面戏台上演的正是一折,周老板扮崇祯,才刚唱到开头的二黄: 眼睁睁气数到金汤未稳, 自登基,东也荒,西也旱,无一日得到安宁。 听说是居庸关贼兵围困, 三百年锦江山化为灰尘。 …… 等唱完几句,京胡拉起过门,穆先生才开口问:“今天来是为了五号仓栈的事情吧?” 虽说早有准备,唐竞心中还是有些微的震动。他已经迟了,又或者现在的情势根本不是因为周子兮接了那件案子。鲍德温的私探也没有通天的本事,瞒不住帮派里的人。穆先生可能早已经知道,他盯上了什么。 穆骁阳见他不语,转头看了他一眼,竟是露出一丝笑容,道:“你不用担心,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得明白。有些东西你避之不及,人家可是求之不得啊。” 唐竞又是一震,不曾想眼前这位穆先生看得如此通透。他不禁又记起多年前外面那句传言——穆骁阳眼光毒辣,无论你是什么人,只消给他看上一眼,就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又值不值这个价钱。 时至此刻,唐竞倒是有些好奇,崔立新还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穆骁阳身边这个律师的位子。 “这件事确是我对你失信。”穆骁阳却继续说下去,脸上仍旧是一贯温和的表情。 “不敢这么讲……”唐竞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也只能这样回答。 穆骁阳却又笑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自嘲似的:“不管你信不信,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记得在公济医院里的那一天,我对你说五年里把生意做到全部合法,说我穆骁阳这个人说话算话。后来再想起来,也真是好笑了。但在当时,我的确就是那么打算的。” 唐竞听着,亦想起那一幕。也是怪了,哪怕是今日,他仍旧相信当时的穆骁阳的确有过金盆洗手的决心。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又都不同了呢?他不禁自问。 穆先生像是听到他的心思似的,给了他这个答案:“后来,我给捧上禁烟局的位子,再到穆氏宗祠落成,”话到此处,穆骁阳停了停,轻笑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