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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调也停了一下,但他马上又回神接了上去。宋海林站在原地看着,苏慎坐在葡萄架子底下,架子上枝繁叶茂全是绕得杂乱无章的藤,因为年岁久了,也有好些年不打理,早已经不结葡萄了,每年都只剩下些绿色的藤和枯黄的藤。架子上边绑着一个瓦数不大的小灯泡,光正散了苏慎半边脸,另外半边是稍暗的月光。他嘴边凑了一个扁方形的银色金属壳子,跟着音调挪着位置,宋海林这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原来是口琴。苏慎吹到一半,看着宋海林还在墙根儿底下愣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气息一个不稳,后边的调子转了个弯儿发出了类似嚎哭的低声呜咽,把他自己给逗笑了。他停下来冲着宋海林笑,“你杵那儿装树呐?”宋海林朝他走了两步,问:“你会吹口琴啊?”“怎么了,怀疑人生啊?”苏慎晃了晃口琴,“想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吹这玩意儿?”宋海林摇摇头没说话。他把口琴拿在手里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口琴,通身银色,在一侧刻着一个名字。“我爸的。”苏慎突然指着那个名字说。宋海林含糊地应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苏慎鲜少提他爸爸,提起来,基本上也都是借着些旧物的由头。爸爸的相片爸爸的书爸爸的口琴。提起来也只是这么几句话,没什么其他的描述。他忍不住想起来刚才的梦,栾景年和他的那场谈话还像在昨天似的,令人胆寒地清晰着,他下意识地不敢接茬儿,想避过这个话题。苏慎本身也不怎么喜欢谈起他爸爸,刚才吹了那一小段儿口琴,没顾得上跺跺脚动一动,周围绕了一圈儿一圈儿的蚊子,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在他身上咬了些红疙瘩,现在反应过来,有些痒得难受。他伸手在胳膊上挠了挠。宋海林看见他的动作,凑近了看,说了句:“别挠了,越挠越痒。”苏慎不管他,继续挠,“不挠也痒,反正都是痒,挠挠还能在心理上痛快点。”他的皮肤白,平时稍微用劲儿一碰就能红上大半天,现在被他下了狠劲挠,更是布满了通红的好几道印子,一大片,明晃晃的看着就疼。“说不过你。”宋海林摁住了他的手。热乎乎地蹭着红印上,本来就有些烫的印子更是滚guntang了,竟然真的像是解了痒似的。顾不上痒了。宋海林伸手从短裤口袋里拿出来一个小绿瓶子,拧开盖子在手心儿倒了些,刚要往苏慎胳膊上抹,那个味道刺得苏慎抽胳膊捂在了鼻子跟前。“诶别动。”宋海林又重新把他的胳膊逮回来。“呛的我头疼。”苏慎还是想抽胳膊。“拿另一个只手捂。”宋海林提醒他。苏慎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了鼻子跟前,“给我呛的都忘了还剩个胳膊了。”宋海林笑,“感情您这智商忽高忽低就是给呛的啊?”“我闻了风油精味儿就头疼。”苏慎皱眉头,想起了今天已经在考场上奋战了一天的高三学,还剩一年了,“听说高考考场上很多人用,万一到时候被呛的考不了星际第一怎么办?”“隔着个头疼的距离星际第二也被你甩的远远的。”宋海林捧场地夸他,把他抹好风油精的胳膊抬起来,给他换了只捂鼻子的手,把刚才捂着的那只手给捞过来抹,嘴里还念念有词,“提前抹好了防着点儿蚊子咬。”抹完胳膊,宋海林把手心儿里剩下的搓了搓,一股脑全抹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苏慎指了指脚边儿上的一盘蚊香,“防不住,蚊香点一晚上了也没用。”宋海林正要说话,突然觉得腿上有什么东西靠过去了,立马狠狠一拍。蚊子没拍着给跑了,被咬过的那块儿地方立马就痒了起来。“当着蚊香的面儿呢,这蚊子也忒大胆了。”宋海林气得想笑。“就是”苏慎跟着笑,“让蚊香的面子往哪儿搁。”宋海林赶紧往自己露出来的小腿上又糊了厚厚的一层风油精。糊完之后又蹲下准备往苏慎的小腿上糊。苏慎没等他伸手,就笑着推了他一下,“我腿上又感觉不到,弄这么大味儿一晚上都散不了。”他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阐述事实,以及逃避受风油精怪味儿的侵蚀。可宋海林听了之后,结结实实愣了一下,风油精突然掉在了地上。小瓶子在泥地上弹了几下,没怎么挣扎的,就稳稳地躺在了那里。只往外洒了一小滴,和土混了起来,悠悠地在热土里往外蒸难闻的味道,卑微渺小,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宋海林手心儿还有一层油油的艳绿色风油精没抹开,他猛的抓住了苏慎的手,平静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安。他的声音剌着喉咙,低低地问:“哥,那场车祸,你愿意跟我说说吗?”苏慎愣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也开始心虚。因为瞒着宋海林的那些过往,那些他连自己都一辈子不愿意去触及的事情。宋海林或许渴望着了解他的一切,他想,就像是他之前同样因为自己不了解宋海林而懊恼一样。他低头看了看脚边上的风油精壳子,吐了口气,说:“你想知道?”宋海林没说话,不置可否。“说实话,你从村里听来的差不多也是我知道的全部,”苏慎垂了垂眼睛,“我不记得了,车祸之前的那六年,我真的都不记得了,不骗你。”宋海林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苏慎笑了笑,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样也好。其实我之前或许活得很开心,或许知道有爸妈是什么感觉,或许知道能走路能跑能跳是什么感觉,知道了,就会怨恨我现在的状态。”我能忍受疼痛,可前提是,没有经历过不痛。“我现在,就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天生这样,也挺好的。其实说我豁达也不怎么准确,如果我有了以前的那段儿记忆,也许还真做不到现在这么无所谓。”苏慎对宋海林说出这些他平时有些难以启齿的话时,突然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端着的那些骄矜自傲,累人,其实在你信任的人面前卸下防备,酣畅地示弱,不光不羞耻,还能感受到救赎。自己被自己救。自己被自己能接纳并且爱着那人的自己救。宋海林抿了抿嘴唇。“那你,”他试探着问,“恨那个人吗?”他故意问得含含糊糊,可以模糊地代指司机,也可以是替他爸爸,替电话背后那个人问出来,恨吗?苏慎从刚才说出来那些话开始,整个人都松懈了似的,他愿意在宋海林面前把他真正的弱点铺开了,愿意把他内心的黑暗、不甘心都掏出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