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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要怎么喊爷爷,叫爸爸?” 好吧,她承认有些过分。只是当下愤不当下毕又很不舒服,忍什么呢,没必要呀,畏缩退让从来辛苦的是自己。 这话是赵聿生跟她说的。以及他说,很少有人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受到感化的,多数只会觉得你可怜。因为他们招你的目的就是看笑话, 你越忍,他们越快心。 “那我要怎么回嘴呢?”抬杠也是门艺术啊。温童请教某人。 赵:一句话,嘴巴不要脸一点。 …… 眼下台子上搭的是场名选段。首场选妆奁一折,出阁期到,薛湘灵挑嫁妆,小姐有小姐的闺中脾气,一众傧相起哄得她百般羞赧又愈骄矜。于是只听那旦角念白: 鸳鸯么,一个要飞的,一个要走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 温童太了解这出戏了,乃至会背好几折戏文,信手拈来。 因为阿公喜欢听。小时候,古镇年节里戏团演选段她也看过。观众一般都很多,个子矮踮不够,她就坐阿公肩上去。左手糖葫芦,右手吹糖人,甜度爆表, 而台上那吉日良辰的婚嫁戏在她看来则更是甜外有甜。 说来不信,她当场告诉阿公,想当新娘子! 急什么?你现在太小了,不给当的。 那什么时候给当嘛! 等阿公再个二十来岁罢! 满堂唱彩里,温童眨掉湿润,冷暖自知。 偏偏此时梁先洲登楼。他这算迟到,路遇堵车,自己来应这种约又是个不伦不类的客,所以连忙到处赔礼。 有女眷嗑着瓜子玩笑他,“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大家细听正唱的是什么,小梁,你这个红鸾星不动也得动咯!” 这话找得正合温沪远的意,迭声应是呀,也侧耳想听来几句戏文借题挥,只可惜, 堂下正唱的是: 三番五次总不称心。 这原是说锁麟囊的,可单独择出来就微妙。温沪远悻悻收回听觉,作罢了,“上午公司忙,难为你跑一趟。不必抱歉,快坐下来歇歇。” “好,也不是很忙,”梁先洲就坐,接过热腾腾的碧螺春,“就是帕孚那边来了两位咨询顾问,找研部接洽,要评估几项新技术的风险控制与战略。” 说话人嘘着茶叶,忽而抬眸,“无奈该担责的人不在,只好我来顶。” 温也端起茶杯,讥诮道:“他以为他能威胁得我。” “或许不是威胁。单纯置气罢了。” “一样的性质。这人呐,逞着骄傲脾气不低头,以后有的苦果吃。” “不说不快的事。今朝听戏大伙都高兴,您别为着个不上道的人气坏身子。” “是你体己。” “准丈婿”在那里一唱一和。温童这厢听得清清楚楚,八仙桌上,手托着腮,心里不禁暗诽起某人:看吧,不上道的帽子都给你扣上。你再拿乔就真没转圜余地了。 在她看来,赵聿生和温沪远就是悟空与唐长老的关系呀。而梁先洲是披画皮的妖怪。任凭悟空怎么苦口婆心地画下安身圈、棒打魑魅魍魉, 长老都是一句: 你怎么步步凶?打死这个无故平人,取将经来何用?你回去罢! 联想到此,温童失笑出声。温肇丰侧目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笑。” 爷爷不解,“台上唱的明明呀!”他跟不上年轻人的脑回路了,但也跟着笑。因为打心底高兴和囡囡相处,她身上有种烟霞清润的气质,这是温家从上到下、由内而外都不曾有的。 “见面这么久,爷爷还没正经问过你。你阿公的事……” “已经转院了。在瑞金医院。隔得近点也方便我照顾,顺便请了个护工。”不日前刚迁过来的。为此,温童斥了存款的大头。她觉得自己紧缩些不要紧,只要给阿公最上等的医疗条件。 温肇丰捻捻佛珠,“需要钱的话就尽管开口。” “不用。爷爷,我起码也有,早过事事都要寻求长辈庇佑的年纪。” “好孩子。” 传统底子的人对于“好孩子”的评断标准到底是省心二字,不求功名迹,但求安康顺遂,不招祸、不走歪,在此基础上钱财不短就阿弥陀佛。温肇丰是这么寄望子孙的,只是果种下去,枝叶怎么生长也由不得他。 比如由不得一双儿郎同根相煎, 更由不得温乾离他期许的列松如翠越来越远。 爷子瞰回台上,戚戚嗟叹一声。 — 戏本上,薛湘灵过门当日,送亲途中遭遇暴雨。花轿至春秋亭暂避,不成想,迎面遇上另一台花轿,坐轿子的新娘赵守贞家境贫寒,终身大事前感慨万千、哭世态炎凉。 湘灵知晓缘由后,出于仗义就解囊相赠。 一极富女,一极贫女,萍水相逢而惺惺相惜。 六年后,家道中落的湘灵再遇守贞。后者已随夫家致富,但旧恩不忘,二人因信物锁麟囊久违厮认,永结金兰之好。 演出时间有限,催戏人就略掉不少转场剧情。好在大多戏迷都知道个中的起承转合,看得是津津有味、频频叫好。 赵聿生随堂倌一路进来的时候,沓沓掌声里,台上正巧唱到薛湘灵给守贞的夫家卢府作保姆,误把卢家公子当成自己离散的骨rou: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台上旦角悲怆而泣。一透袖,一拂面,挪步间好巧不巧地,和赵聿生对上目光。于是,下一段倒像警醒给他听的: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我,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堂下某人背手驻足,恍神在戏文中; 看楼上,听到名场面折子戏的温童一股脑地趴到阑干边,向下瞰。瞰到某人的瞬间,梁先洲悄然站到边上,后者搭话,“他怎么来了?” “不可以来嘛?梨园的门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有钱都好说。” “话是没错,但没人请他过来呀。” 说话人转身注视温童,目光切切,身子也默默凑近。 温童无甚兴趣理他,只一个劲地观戏,嘴里念念叨叨地,“这戏无论听几遍都觉得好。且不同年龄段也能听出不一样的感悟来。小时候听,只觉得大喜大丧太波折。现在听,悟,波不波折的这就是人生。 得意的时候切莫忘记还有失意。” “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人看起来比你更需要参透它。” “你以为他会不懂嘛?” 温童反问完,偏头迎上梁先洲的凝视。她今天穿的毛衣配日系男友裤,毛衣料子太粘毛,碎发什么时候黏上去的也不知道。梁看见,就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