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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不知,他于那一刹,竟有了独愿此生宠她一人之念!……这许多事情,他还未得机会告诉她,她便如此狠心,生生掐断了他的所有念想!知与不知,痛与不痛,身伤如何,心伤又如何。一世尽负旁人,却不想他有一日会被人负!她低柔婉转的声音那一夜曾说过那么多话,可他竟然忘了。她说,太荒唐。她说,你做你的东喜帝,我做我的西欢王。她说,你与我,永不再见。字字如针,缓缓戳进他的心里……他怎能忘记她的这些话,他怎能忘了这女人有多狠的心,又有多伤人的手段!不过是半晌鸳鸯梦,他便以为他看见的是她真心。荒唐,果真太荒唐。他许她以后位,她给他一巴掌。他拱手让她疆土,她命人夺他重镇。他日夜念她为其心焦,她遣送国书言之大婚。贺喜眉间深陷,猛地推案起身,案上断笔滑出案边,落在地上,一路滚至帐边。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他究竟还能做什么!他低喘一口气,抬手将腰间外袍飞快扯上身,任肩上之血渗过布条染上墨袍却也不顾,大步朝帐外走去。右靴才落沙,帐外侧面便响起一片“陛下”之声,诸将皆在。贺喜转身,褐眸映着日焰,散出令人不敢迫视之茫,刀唇微开,声音沉似金钧,“将派往逐州的人马尽数召回。”众人面色尽是不信之色,“陛下?”他上前一步,伸手自朱雄腰间抽出长剑,朝下压腕,在脚下沙地上飞快地划了几道,而后剑尖轻点其中一处,低声道:“明日改道,自六合平向北,直取南岵寿州!”朱雄脸上略惊,“寿州坚城固守,以陛下此时麾下之兵力,怕是难以攻取!”贺喜抬眼,挑眉,“将留守于秦山东面、分赴江陵潞州二郡的大军全数调回,合师共赴寿州!”领前锋阵的余坚与朱雄一样,同是长年于外伴贺喜亲征之将,此时亦皱起眉头,疑道:“陛下是要弃江陵潞州二郡?可若是寿州攻克不了,这二郡可就白白便宜了南岵!更何况秦山之东不留兵看守,邰涗大军若是越山夺地,又该如何?”半月前,邺齐大军一过秦山,狄风副将陈进便率部入南岵,一路掠镇至秦山之西才止,而贺喜竟让之不敌,只分出一万兵力在秦山之东案寨扎营,以防邰涗大军异动。邰涗大军既入南岵,中宛屯境之兵便站风观望,暂无派兵南下施援,这才使得邺齐大军如利剑劈竹,不到一个月便连克南岵数州。贺喜收剑,朝西面望去,眸子一眯,笃定道:“她不会。”她命狄风去夺逐州,已是冒险之举;她既是要让他痛,那他便遂她此愿,放逐州不救!逐州既得,以邰涗眼下国力兵力,她根本不可能让狄风陈进率军冒过秦山,搅入邺齐南岵二国之战。她输不起。他舍蓟城而向寿州,只因夺了寿州便能扼住南岵京北粮道,便能将整个南岵箍于掌中!他之所以甘冒此险,而不按先前所定之计慢慢蚕食南岵,是因为他想要快!他没时间。六个月,他只有六个月。六个月后她大婚,他要给她送一份贺礼。一份……她绝对想不到的贺礼!贺喜收回目光,瞥向身侧将领,冷声问道:“狄风之部此时行至何处了?”那小将答道:“据报已近浔桑,最晚明日便可越境入南岵。”贺喜微一点头,不再言语,转过身往一旁踱了两步,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掌心,脑中闪过那个一身硬气的男子。不知狄风听闻她要大婚,心境会是如何。…………背山安寨,营似月牙,中军抵山。一路北上至浔桑,夜里的风竟带了丝凉意,略有怡人之感。山中草间有虫鸣,头顶稀星遍缀天幕,风划耳而过,无战之夜倒让人感到心慌。狄风盘腿坐于草上,望着远处营中火光渐灭,才渐渐将目光挪至脚下。草中有零星小花,白中泛黄,显得柔弱不已。他伸手,摘一朵来,搁在掌中,花瓣湿滑的触感润了他的心。定定地看着这花,良久才闭了闭眼,手一合,将花瓣握碎。狄风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块木牌,手指慢慢沿着那八个字的纂痕划过,而后默然一叹。她于御前直发至他手中的圣谕,只有一句话——事出紧急,勿乱。他随手捻起一根草,在指间搓动着,眉头浅皱,事出紧急……何事能紧急到让她仓促之间便下大婚之诏?……勿乱。她竟想得如此周到,她竟是真的明白他的。若非那一日拆信后看见这二字,他非疯了不可!他沉默了十三年,掩藏了十三年,本以为一藏便可一辈子,可他是却高估了他自己!得知她要大婚,想到从此之后她身旁之位再也不是空着的……他便心如刀绞!狄风双手撑膝,头低垂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不求何事,只愿能助她守这江山,只愿能长留她之身侧!……可却仍是错了。他不是不求,他是不敢求。那一日他领军赴东境前,在景欢殿中,她低声问他,十年来有没有后悔过。他未答,假装没听见,转身便走,多一刻都不敢留。其实他后悔。他后悔十一年前那一夜,她在先帝寝宫中放声痛哭之时,他竟不敢上前一步。他后悔这十一年间,他竟从不敢开口对她说,其实他后悔。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三十八邰涗帝京遂阳,天将入秋,宫内已有落叶铺地。广阳殿外金钟鸣响,整个皇城之内处处可闻。钟声沉沉,带着余音,自东角楼如水波一样向四方漾开,震颤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