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劲竹误入长春苑 (1)

    清晨的伦敦总是笼罩在潮湿的雾气里，深秋的枫红也跟着沉在浓雾中。一排排红砖砌成建筑物静静伫立在雾间，烟囱冒起炊烟，伴着柴香与茶香隐隐约约窜入角楼。

    角楼中有几扇老虎窗，小女孩趴在窗边，眼神空茫，心不在焉，直到一辆黑色的汽车由雾间驶来，她目光微动，皱眉咬紧唇。

    不久后，低沉醇厚的男声由门外传来，「荷华，车来了，我们要离开了。」

    「Leave   me   alone.（别理我，我想一个人待着。）」荷华瘪嘴将自己缩成一团。「I   want   to   stay   here   with   Mommy.（我想和mama留在这儿。）」

    「荷华，」男人隔着门扉，嗓音哽咽，「mama已经离开了，爸爸也很伤心，但是爸爸得回国一趟，你得和我走」

    「But   I   dont   want   to   go」荷华眼泛泪光。

    「爸爸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男人打开门，走了进来，一把抱起荷华，荷华顿时放声大哭。

    「I   want   Mommy（我要mama）」

    听见她的哭声，气宇轩昂的男人也红了眼眶，哽咽道：「爸爸也很想念mama，爸爸保证会再带你回来，好吗？」

    荷华看着父亲泪流满面，咬紧唇，额头抵在父亲的额头，呜咽说：「爸比，别哭别哭我知道了，我和你走就是了」

    男人抱着荷华下楼，楼下的总管和司机正将行李放上车厢。

    「Mr.   Xia,   here   are   your   tickets.   （夏先生，这是船票。）」白发微胖的洋人总管递给夏瑾两张前往上沪的船票。「All   the   cargo   are   on   board   to   ShanHu.   （所有的货物都已经上船安顿，准备运往上沪。）

    「Thank   you,   An,   take   care   of   the   house   for   me.（嗯，这儿就有劳你打理了。）」夏瑾微微点头，抱着夏荷华走出伦敦的家，前往港口。

    海上的时间过得极慢，夏荷华身裹黄狐裘，趴在船舷上，无聊地说：「Are   we   there   yet?（我们到了没？」

    「荷华，说中文。」夏瑾戴着金丝眼镜，手拿一本书，啜了口茶。

    「我们到了没？」夏荷华噘嘴，在夏瑾身边坐下，轻晃着纤细的双腿，「已经在海上好久了，我好无聊喔。」

    「那就读书啊。」夏瑾将一堆绘本、童话，夹杂四书五经推到夏荷华身边的茶几。

    「不要。」夏荷华断然拒绝，英文绘本和童话她已经读得熟烂，但是想到四书五经蝌蚪般的文字，她就头疼。

    「女孩子不能目不识丁。」夏瑾淡淡说道。

    「I      read   and   speak   English,   also   French...   and   a   little   German.（我会读英文，还有法文，还有一点点德文。）」夏荷华不服气说道。

    「就是不会读中文。」夏瑾抬眉看她一眼，「还有，在你爹面前请说中文，不然我不会搭理你。」

    「Okay!   Okay!   Daddy   is   as   stubborn   as   a   mule.（好嘛，好嘛，爹爹总是像驴子一样顽固。）」

    夏瑾皱眉，忍不住问：「谁说的？」

    夏荷华贼贼一笑，说：「Mommy   said.   See,   now,   you   talk.（妈咪说的，瞧，你搭理我了。）」

    「瞧你那副鸡贼的样子，」夏瑾睨了她一眼啐道：「你爹现在不理你了！」

    「爹爹就是个小气鬼。」夏荷华笑嘻嘻地缠了上去，半点不以为意。

    夏瑾轻笑一声，抱起夏荷华让她坐在膝上，换了本书，坏笑道：「你自己送上门的啊，来，学中文。」

    「啊啊！爹爹才鸡贼！」夏荷华懊恼地大叫。

    「来不及了。」夏瑾笑着，一字一句地讲起课来。

    随着船行时间，日复一日，大洋这一头，严冬已至。

    上沪的腊月极冷，清晨的港口晓雾弥漫，波涛打在码头上，船只摇晃，上下起伏。离海港不远处是上沪最热闹的街区，此刻静谧无声，纵有几声鸡啼咕咕，又因天寒安静下来。

    街区一隅，上沪颇富名气的风月场长春苑几个时辰前还宛若不夜城，杯觥交错，莺燕调笑嬉闹，此时亦是门扉紧闭，偶有低沉的打呼声由众多房中传出。

    长春苑楼高四层，东西南北向的长屋围成一方天井，四水归堂，苑后则是另一栋三层青瓦白墙的建筑，房檐下悬着一块牌匾，上头写着「南风馆」。

    两栋楼由东西两侧长廊南北相连，只是走道长廊尽头，却设了铁制栅栏，由龟奴在歇业时分上锁，能通行的只有一楼。

    一楼本该有龟奴守着，然而天气一冷，龟奴也躲懒，赖在木梯下的旮旯里，睡得不知人事，连下楼声都没察觉。

    面露疲态的少年转个弯，冷冷瞟了一眼卷缩成一团的龟奴，也没叫醒人，搓了搓手，一边呵气呼出的袅袅白烟在空气中氤氲，穿过长廊，掀开南风馆边角那一床由屋梁悬垂下来的厚重织锦，来到第三进黑瓦黄墙的陈旧大杂院。

    杂院四周堆着杂物，中间有两口井，左侧是灶房，少年看了一眼灶房前湿透的柴火，皱眉瞇眼，径直走向破旧的大屋，推开门扇。

    吱呀

    斗室狭小，夹杂着各种的气味，潮湿的霉味，汗臭味与油垢味扑面而来，少年不禁蹙眉憋了气，顿时不想走进屋内。

    然而，较之外头的寒意，就算室内没有燃煤烧炕也暖和许多，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步跨过门坎，往内走向那一排挤满人的冷炕。

    少年走到冷炕尽头的角落，踢掉鞋子爬上炕，摇了摇缩在炕上的另一名少年，「少竹，起来了，换班了。云月倌人醒了，说要热水，得要烧开水」

    但少竹没有动静，少年无奈地叹口气，用力掀开厚实却沉旧潮湿的破棉被，正想捏少竹的脸时，却发现少竹双颊泛红，额头沁汗，蹙眉细声呓语，「不要，求求你们不要」

    梦境里七彩斑斓，似向晚霞光挽碧，映照湖面波光粼粼，树影层层重迭，是流逝岁月中的片段记忆，有光有影，霞光树影下的黑暗是梦魇，探入千顷冷波中，深不见底。

    少竹浑身发烫，虚弱地站在大门前，火焰熊熊燃烧着身后的四合院，他被拿着锄头与火把的村人们拧着手臂推搡着，「进去！瘟神！」

    他们横眉竖目，面露憎厌与恐惧，朝他嚷叫：「进去！不要害我死我们全村！」

    那些人曾经对他和善地笑着，不少人挑着两篮菜来到家中，隔着窗眺望屋里。

    屋宇下读书声朗朗，笑声琳琅，待下了学，村人们纷纷迎了上去领回自家娃儿，人人热络又腼腆，你一言我一句。

    「先生，这是刚收成的菜，您收下吧。家里穷，没有别的，真是对不住。」

    「夫子，我家的母鸡下了几颗蛋，我就搁在这啦。」

    不待男人拒绝，围墙上已摆满还沾着土的萝卜和白菜，几颗鸡蛋，牵着自家的孩子走了。

    晒得黝黑的村人，指甲缝还填着泥，笑得纯朴，提着一只拔毛的鸡，就要往男人怀里塞。

    「夫子啊，这只鸡现宰的，您别嫌弃。我家大牛很皮，要是不听话，夫子您不用客气，藤条抽下去就对了！」

    他仰头看向男人，但衣袖却被人拉住，是大牛。

    大牛一把抹去挂在脸上的鼻涕，天真地笑，「扶苏哥哥，我们去抓虾！」

    「大牛！不要调皮，和扶苏小少爷去读书！」

    「不要紧，小孩子都爱玩，下学后多跑跳对身体好。」男人噙着笑意，清朗的嗓音如夏天的冷泉令人心生舒爽。

    「带坏夫子的公子就罪过了！」

    「没这回事，扶苏这孩子不爱动，让他们带着扶苏跑跑跳跳磨练一下，挺好的。」男人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去吧，扶苏，和他们去玩。」

    那些村民朗笑道：「那就麻烦扶苏小少爷啦！」

    言犹在耳，现在这些人表情扭曲狰狞，彷佛和他有着滔天的仇恨，拉扯着他头发与手臂，将他推进火堆中，想要将他烧成灰烬。

    「一家子都是瘟神！都是你们带来的病，都是你们害的！去死吧！」

    「拜托你们不要」

    作者的话

    犹记得开始创作第一本就在POPO奠基，时隔七年，身边人来来去去，但我仍继续在写。

    我曾问朋友：「我想写到五十岁就好，你们想写到几岁？」

    朋友回我说：「写到七老八十，写到不能写为止。」

    顿时，我感到惭愧。

    为什么要设定五十岁？是因为我好累，对于人生，对于经历过的种种创伤与困境。

    但是，当我坐在书桌前，飞快地键入一个个字，我发现，我的世界无比辽阔，看不到任何边界。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宇宙星尘，有大山大川大洋，悬岛飞瀑，宛若仙境桃源。

    倘若这世上真的有修仙入定或穿越异世界一说，那必然是在我开始写作那刻起，就已经穿越。

    这次，我想重回那个烽火连天的清末民初，想写战乱中的爱情与人生百态。

    写每个人生命中的功课与必经的历练，说说每个人的抉择引领自己走向不同人生。

    因为并非「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应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部不会是单纯的甜宠文，但我诚挚希望可以写出一本好看的。

    谢谢愿意追文、收藏、投珠、留言的每个人，你们就是我的催稿小精灵，也是我持续创作的动力之一。

    绕洞寻花日易销，人间无路得相招。

    呦呦白鹿毛如雪，踏我桃花过石桥。

    那么，我们002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