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诬告

    

诬告



    话虽如此,赵蕴倚在他怀里哭累了,简涬还在说些陈情表白之词,她偶有反应嗯嗯两声,这rou垫子韧性十足,正方便她全身松弛。

    简涬找了她一整夜,滴水未进亦是口干舌燥,见她渐没了声响,喟然叹道,有时聪明得紧,有时又呆呆傻傻的。说着便也下巴搁在她肩上,稍打个盹。

    一时只剩车轮滚滚转动声,与逐渐喧嚷的街边巷里,随着车夫驭地勒马喊停,两人皆睡得四仰八叉,赵蕴更是呼吸沉沉,被简涬横抱着送回了房。

    两人口角争执翻篇不谈,因简涬区区六品翰林,无需日日点卯上朝,近来下午得空便钻进赵蕴屋里,使劲招数给赵蕴解闷。她不过顺口提及阮咸会玩双陆,简涬便和她成日地遣乐博戏,更频频故意输给她,放水到放最后连赵蕴都自觉欠妥,心道简涬还是个臭棋篓子不成?

    若她念书放课时不出神或打瞌睡,总得知简太傅是强将下无弱兵,简潼棋艺在简涬之下,已是打遍太学无敌手,何况是西市静安坊内能连胜百局的简三郞。

    转眼到芒种时节,离宁妃寿辰还余十来日,昨晚赵起收到居鞘来信,下了朝便假装顺路过简府,特来告知赵蕴一声,若是快马加鞭,简潼后天便能回京。且藏头露尾地,问赵蕴可曾在甘棠阁收到一漆木匣子,得到她肯定后,才称心遂意地离开。

    赵蕴是不惊奇她兄长怎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安王府豢养暗卫数百人,名义上是赵起的门客,却时时刻刻都替他监察京中百官,分出个把人手做她的跟屁虫有何难的。

    然尚未迎回九公主驸马,西京城内便陡生变故。

    临近朱雀街的十八坊百姓亲眼目睹,一行蓬头垢面的突厥人哭哭啼啼,从明德门一路哭到朱雀门,皇城前被拦下后更以头抢地。而有个眼疾手快的,溜到城门脚跟下,敲响沉寂二十余年的登闻鼓。

    还真能哭的,得哭上整整一天了吧。赵蕴虽是实话实话,却莫名暗含嘲讽,她想想又道,简府走到明德门都要大半天光景,突厥人这身子骨挺硬朗。

    嫂嫂说话是真有趣。我家阿翁这两天,被这伙人搞得是焦头烂额,难伺候极了。

    简二娘前年与鸿胪寺少卿之子成婚,却是活泼爱往家中跑,今日恰巧是个十五,简府中惯例是一家子聚着用午膳,两人便攀谈起来。

    赵蕴对嫂嫂二字眼下不说深恶痛绝,也绝无半点应承之意。简夫人则敲敲女儿的碗道,莫要乱议朝政,好好吃饭。

    简幼丝便会了意,再联想这赵蕴与简潼,属实是桩孽缘。素闻九公主备受宠爱,总会有些骄纵性子,今日一见却道赵蕴口快心直,仍是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嗨呀,阿娘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阿耶今天不就被留在宫里商议这事吗?简幼丝有意逗她说话,接着又说,都说那些个胡人,是上京要圣人给他们主持公道。

    怎地?简夫人见自家郎君迟迟不归,亦有忧心。

    阿娘,你不知道吧。他们说是那定北侯,在凉州擒了十三个突厥人杀了。简幼丝放下碗筷,更压低嗓门道,说是里头有他们部族的小王子。

    赵蕴一听这八卦还捎上熟人的,咽下口中饭食,嚼了片薄荷叶后问道,当真?

    岂能有假的,我看三郎怎不在,也还在当值?简幼丝一提,倒没人回她的话,赵蕴心存避嫌,简夫人则本就对这庶子不大上心,她便继续试探道,你们被绑走那日,可有听到相关线索?

    嗯赵蕴尽力回想从那破旧柴房里醒来经历,先是和简涬解开绳索,紧接其后与两名胡人看守纠缠打斗,可那两人,分明被简涬银针所杀,那她在大理寺看到的是谁?简涬与李瑛提及她应能认出疑犯长相,他便认不出来吗?

    她仔细追溯更觉疑点重重,简涬怎会在大理寺,还与李瑛自凉州带回的副手颜彪搭上话?

    不成,我得回宫一趟。赵蕴撂下碗筷,不懂她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好几个弯,简幼丝只劝道,哎,嫂嫂,莫急啊。

    阿家,你们先吃,我还有事要先问个明白。

    待赵蕴走远了些,简夫人悻悻道,你管她这许多作甚,本该见了她跪拜,与你平起平坐便忘了自个儿是谁?

    她对三郎,倒是真在意。简幼丝不以为然,又被简夫人告诫道,嫌你的命长?此等无稽之谈,哪里听来的。

    阿娘你就别同我装傻了,上回连六娘子来的那天,要不是我亲眼所见,还不信这府里传闻呢。简幼丝此言既出,简夫人彻底没话堵她。

    等仆役入内撤盘布菜,母女俩却都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谈,毕竟家里嚼舌根,总不好传到外面去教人再看笑话。

    偏赵蕴车辇没走两步,零星雨点渐落,慢慢下成瓢泼大雨,密布黑云隐有雷鸣电闪。耽误到天际阴沉,在望仙门前停驾,遥见紫宸殿华灯初上,赵蕴却是扑了场空。

    一个时辰前,紫宸殿内。

    天子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阶下跪了胡子拉碴的突厥人数名,男女皆有。正伏地哭泣者是西突厥部落太子阿史那沙蒂,满口汉话不伦不类,间杂些听不懂的突厥语。

    天可汗在上,得为我们主持公道啊!此人横指亦被传唤的李瑛,哭骂道,这莽汉杀我弟弟,还诬蔑他强抢汉民,天理何在!

    陛下,李瑛当日所杀皆为西凉一带流窜人贩,这其中只恐有误会。

    李瑛也不客气,左等右等这伙人赐了坐墩不坐,非跪地上,自先朝天子行礼后挑个顺眼的坐下,阿史那沙蒂,我与西突厥素日无冤无仇,今日陛下跟前,欺君在我朝可是重罪。

    李瑛,你还威胁于我!你你你你!阿史那沙蒂一口气没提上来,向后倒去,被人搀扶住再颤巍巍从佩囊中取出一物,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西凉军的信物,从我小弟尸首上发现的!

    此胡猖獗!御前如此大放厥词!西凉将士怎会滥杀无辜!颜彪眼尖看清那红穗编成的瑛字,先声夺人道。

    眼看两拨人马骂战将起,天子缓缓开口,定北侯驻守凉州七载,朕心中有数。不过阿史那物证在此,可有人证?

    翰林供奉简涬求见!

    殿外內侍通报声起,李瑛盱衡厉色稍褪,从容笑道,陛下,臣的人证来了。

    天子对这简涬留有印象,上回诘问曹诚步步紧逼,其后赵起更回报此人缉拿简府中细作,与人贩案有千丝万缕关联。

    那细作出身岭南,又身负南诏一带蛊毒巫术,神不知鬼不觉在宫里潜伏十来年,寻得赵蕴出嫁机会便狠下毒手,若不是简涬机警,后果不堪设想。

    虽不满他觊觎赵蕴,天子却对爱女多有宽容,且简涬仍有用武之地,便睁只眼闭只眼,给简涬也赐了个座,有何证据,说吧。

    陛下可还记得上巳那日,臣与九公主被贼人绑走?

    简涬卖个关子,阿史那沙蒂抬眼看他冷哼一声,简翰林,你的意思是,我小弟与那些个杂胡是一伙的?

    自然不是此意。简涬直挺挺站着也不跪,却朝李瑛躬身行礼,多有得罪侯爷。那日我与公主亲耳听闻,别再像上回在凉州,那王八羔子,心狠手辣的。

    颜彪憋不住笑,肩膀耸动两下,李瑛见状踹他一脚,顺水推舟便就地跪下,陛下,若不信简翰林,喊来九公主总不会诓人。

    仅凭你一面之词,何以断定是我小弟?阿史那沙蒂腾地站起,比简涬胖了整一圈,似座移动的小山要将他压死般骇人。

    在下可未曾说过阿史那的王子,就是掳掠民女的贼人。只不过证实定北侯所言,他所杀之人确为人贩。简涬面带微笑继而又道,定北侯随军携鲜卑王子慕容隐回京,请他来作见证,也是可行之计。

    陛下,慕容隐暂住鸿胪客馆内,离紫宸殿半刻脚程。颜彪添油加醋,惹得李瑛皱眉道,慕容隐近日不在客馆,若要传唤需等到明日。

    你们、你们!阿史那沙蒂只恨汉话造诣不深,憋了许久道,沆瀣一气!

    阿史那沙蒂,虽无铁证,你幼弟横死一事,朕也不会置之不理。天子手指轻叩案几,內侍上前替他将茶添满,却一口不喝,交由大理寺与鸿胪寺,一并查办。

    陛下这、这。阿史那沙蒂没料到被简涬反将一军,见天子未有再追查之意,狠狠瞪那小白脸汉人一眼,伏首不情不愿道,多谢陛下恩典。

    李瑛,先带他们去鸿胪客馆。简翰林留下。

    天子赶起人来,李瑛与颜彪求之不得。简涬擦擦额角冷汗,还道捱过此关,哪知天子竟要单独与他谈话,不禁挺直背脊正色道,臣遵旨。

    莫紧张,朕并非是要刁难你。天子端起茶盏递给他,简涬谢过恩赐便一饮而尽。

    此茶如何?

    入口甘冽,回味无穷。简涬如实答道,着实摸不透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天色欲晚,山雨飘摇,陡然晴日换阴云,天子沉吟良久似作决断。第一道白闪闯入殿内,比这满屋灯烛更亮三分,他终于问道,淮、海之间大水,翰林可有意往扬州府去?

    是日,简涬领命将往淮南道治水赈灾,此举明升暗降,倒在京内掀起不大不小一场风波。有人议论这简家气数将尽,尚公主如何、累世功勋又如何?亦有人传闻,简涬早早便投入安王麾下,此回是为日后飞黄腾达。一传十十传百,只有那赵蕴,尚蒙在鼓里。

    *唐宋职事官(差遣)、散官(品级)区分等概不赘述,小简目前是翰林(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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