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视角的三人成行
仰望视角的三人成行
那一年的夏天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她迎来寒假,开始了和康念慈的图书馆之约。 她出门比较晚,到达市图书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假期里没什么人,门口都是空荡荡的。 远处的康念慈正靠在浮雕墙边,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孟惠予叫了她一声,没有得 到回应,便径直走了过去。 想什么呢? 来啦!走吧! 进到馆内孟惠予才知道,什么都不能只看表象。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假期的图书馆无人问津, 没想到找个座位都有些困难。这会儿刚好是饭点,没几个人在里面,座位上的东西却彰显着 它们的存在。 转了一大圈之后才在工具书区的角落里找到两个连座,她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把书包放在内 侧的凳子上,这才掏出了手机给康念慈发消息,让她选好书再过来,反正有座,不着急。 等到康念慈落座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后了。孟惠予早就习惯等待,以前再长的等待时间也 都经历过,十分钟的无所事事于她算不上什么困难。 东西有人看着了,她才放心地朝着常去的漫画区走去。 穿行在这排人迹罕至的书架边,孟惠予时常怀疑是不是只有自己在图书馆这么不务正业。扫 过这一排排掉色的书封,她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最新连载的各种热门漫画不会出现在图书馆,这里有的,不过是些已经渐渐淡出流行视野的 老漫画。大多都是经典,但是未必会有人愿意看。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回顾以前的好东西,江山代有才人出,漫画和书籍也是。每个年代都会出 现新的更符合时代审美的东西,比起那些尘封在历史长河的老古董,大家往往更愿意追逐当 下的潮流。 孟惠予却好像跟不上这种潮流。她不止一次地觉得自己也是个古董,总是沉迷在一些过去的 事物里,她总幻想着自己能从它们当中听到一些远方的呼声。至于这呼声是什么,她始终想 不明白。 随手抽了几本心仪好久但一直找不到资源的漫画,转身回了座位。 康念慈正俯首写着什么计算公式,孟惠予看不懂。她听着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有些恍惚。 孟惠予本能地抗拒着结交新的亲密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同同龄人相伴出门。她不知道自己 这回怎么会答应同康念慈一同来图书馆,脚趾头想都知道人家是来学习,自己是来娱乐,根 本就不是一个路数。 也许是之前关于梦想和未来的谈话让她觉得安心,等到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收拾好书 包,蹲在门口系鞋带了。 mama不认识康念慈,本来还有些不放心。一听说是泡图书馆,也就安心不少,只叮嘱她记得 回家吃晚饭。 孟惠予回想起她目送她出门的眼神,隐约有种飘渺的开心与惆怅。 寡言的人更多思多虑。家里出事后,mama也变得安静很多。她心里大概知道原因,可又不知 道怎么疏解mama的心情,只好下意识地当个鸵鸟,一头扎进黢黑的地底,装作没看见。 孟惠予平常看书就看得快,囫囵吞枣地,图个痛快。可碰上这种老漫画就没辙,小四格加文 字,费眼睛得很,看一会就得歇息好半天。 冬天的图书馆开了中央空调,暖呼呼的风从她头顶缓缓送进脖颈,有些催眠效果。饶是她前 一夜睡足了八小时,眼皮也忍不住开始打架,没一会就趴在了桌上。 她睡了快半个小时才醒,后果也很明显,葱白的小臂被压得酥麻。孟惠予侧脸贴着桌面,看 着自己握拳又松开好几个回合。等到酥麻感觉不再,才扭着脖子坐直。 外套从肩上滑落,掉在后背和椅子靠背的空隙间。她不记得自己睡前有记得披上外套防感冒, 下意识地看看身侧的康念慈,对方好像感受到目光似的,也转过头来看她。 只对视轻轻一笑,孟惠予就知道她一定是帮自己远离感冒和mama一顿骂的大恩人。 孟惠予小心翼翼地在座位上伸展着四肢,努力把动作做到最小,不想对面的人还是猛地抬头 看过来。她盯着眼前这张面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仔细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才同之前那个 用篮球将她砸晕的同学对上号来。 说起来,应该算只真正见过一次面。她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不认识自己,以为他是对自己的 方才的那番动静有些不满,正准备道歉,却听得他轻声说了句哈喽。 是轻柔的气声,如果不是看到他嘴形,她或许还会怀疑自己是幻听。 他们不熟,顶多算得上打过照面,还是两个多月前的匆匆一面。孟惠予礼貌性地点点头,回 过一声你好,然后怯生生地收回伸展的双手,耸了耸肩,接着看那两本并不好啃的漫画。 只要不搞学习,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 等到她把手头上这两本看完的时候,已经快到闭馆时间,周围的座位开始空置。 孟惠予计 算着返程的时间,她不想回家太晚让mama担心,很快也加入到整理东西的队伍中。一直没什 么动作的康念慈注意到她的动静,看了看手里的习题册,终于还是合上。 不用陪我的,我只是有事,要早点走。孟惠予以为康念慈是为了配合自己,扯了个谎。 没事,我也看累了,肚子饿了,正好回家吃饭。她说得轻松,满脸笑意,问她家怎么走。 孟惠予报了下公交号,没料想康念慈跟自己居然是在一条路上,前后只差了 3 个站。 他家跟我家一个小区,咱们还真是有缘。康念慈抬了抬下巴,指向无言的程述。他笑得 憨憨的,同那日执意来找自己的道歉的样子一模一样,孟惠予倏地一下回想起阿婆家总是冲 自己摇尾巴的小狗狗,又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马上抿嘴收起笑意。 不过程述似乎没在意,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俩一个初中的,高一还一个班来着。说到一半, 微微侧了下头,你要是高一期末考没请假,说不定咱们现在还在一个班。 康念慈轻哼一声,接了他的话:你看我想跟你一个班吗? 程述被噎也没气,还同她开起玩笑来。 程述是个很开朗的男孩子,但是孟惠予必须要说,他讲的笑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康念慈帮 他充个场面的兴趣,冷着脸就看他自顾自地闹腾着。两个人就这么僵在原地,却并不尴尬。 这种嬉闹的场景,对孟惠予而言,已经有些遥远。她能想起来的上一次与同龄人出行也已经 是好些年前,身旁突然多了两个朋友反而让她有些局促。 他们明显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适合掺和在其中。突如其来的亲近感让她有 些飘飘然,转念一想,也许人家并没有把她当朋友呢?她不敢细想。 康念慈觉察到她的思绪漂浮,主动过去搂住她的胳膊,并开始打趣程述:得了吧,不是只 有我觉得不好笑,你看惠予笑没笑哈! 孟惠予倒是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被引到自己身上来,她还在为手臂上传来的温度紧张,旁边的 程述又投来幽怨的眼神,她有些兜不住。 不是吧,我给程砚讲的时候,他眼泪都笑出来了!程述手脚并用地解释着,然而好像并 没有得到康念慈的认可,只收获一句补刀。 哥,程砚还在上小学吧? 程述嘴上逞能,却还是斗不过她,只好放弃挣扎。 冬日天黑得快,才五点多就隐隐有些夜色,街角的有些路灯也已经亮起。正逢下班高峰,肆 意飞驰的小轿车也不得不黏在地上,只得缓缓爬行。 越晚越冷,孟惠予忍不住在原地跺脚。程述看她冷得厉害,拿出衣服口袋里拿出正热的暖宝 宝递到她手里:小心长冻疮。明明是好意,还说得像威胁,末了还加上一句那样手会很 丑。孟惠予一时不知怎么反应,自以为自然地说着谢谢,嘴里哈出的气瞬间成雾,牙关 更冷得在打架。 程述看着她发抖的样子,忽然笑了。孟惠予不懂其中含义,眼神尽是迷惑。 明天也一起来吧。康念慈忽然发出邀约。 嗯?程述顿了顿,我明天打算睡懒觉来着。 看看你这四肢无力的样子,多动动吧。 谁四肢无力? 你! 不知道是冬天的冷空气会麻痹神经,孟惠予望着他们拌嘴的场景,一向怕冷的她鬼使神差地 说了句好。拌嘴的两人循声看过来,只见她睫毛随风扑着,笑得开心。 那我也来。程述一改之前态度。 别来,睡你懒觉去。 10 分钟一趟的公交,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 孟惠予看着远处半坏的扑闪着的路灯,忽然觉得今年冬天好像还挺暖和的。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长,回暖的时候已经快三月底。 孟惠予体寒,别人都脱下秋衣秋裤的时候,她还坚持春捂秋冻的原则始终不肯跟妥协。 直到mama都嫌她大暖天穿太多看着像脑子不太好,她这才听话地卸下了对冷空气的心防。 三四月的南方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候。 春雨交杂着阳光洒落,早晨在公交上只要轻轻开一条细缝,泥土的芬芳就会随风送来。孟惠 予喜欢这样的味道,清清爽爽的,没有负担。如果有什么便于保存空气的方法,她很愿意每 年春天都带上容器将沿途公园的春意收藏。 对于十六岁的她而言,愿望就是如此简单。也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太过老龄化,她与康念 慈说起的时候,对方不以为意。 康念慈不懂,孟惠予明明比她还小半岁,怎么更像是已经步入暮年。不过孟惠予不在意她的 不理解,反而很开心有人愿意跟她这么对着来。 她把这种对话理解为友谊的一种表现形式。康念慈愿意花时间跟她这么闹,是不是就说明她 们俩其实关系还算不错?毕竟,人对于陌生人才会有最完美的体面。在亲近的人面前,不经 意地露出并不锋利的爪牙,才是最可爱也最常见的状态。 孟惠予一边享受着这样的生活,一边也会疑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会错了意?她没什么 外形上的优点,性格也算不上招人喜欢,更别说不上不下的学习成绩和体育素质了。那些名 为优秀的特质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的踪影。 她怎么也想不通,天才美女究竟为什么要跟自己做朋友? 孟惠予在某个挑灯夜读的瞬间又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无解。 她开了窗,抬头看了看这座钢铁森林顶上的黑夜,没有什么光亮。远处是灯红酒绿的街道, 人声喧闹在夜里显得更加明显,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那一天,她久违地做了一个好梦。梦里她乘着一艘夜航船,置身于不见五指的无名汪洋中。 第一次没有感受到害怕,仰天有倾泻的星光,远处是明亮的灯塔,她行驶得安稳而坚定。 是好梦吗?不知道。如若不算是骇人的噩梦,应该算得上是好梦吧。她这么相信着。 至于康念慈为什么同自己做朋友,她想不出来也懒得再想了。 如果非要一个答案,那就当作活菩萨发善心吧! 在活菩萨的照拂下,她还有幸认识了另一位活菩萨程述。 很难相信,真的会有人像电影里一样,因为一颗篮球相知。 她对程述的感情,好像更为复杂些。 说实话,如果不是康念慈,他们确实是不太可能产生什么交集。以往她知道的他,都活在别 人的口中。于是每每碰见他跟自己打招呼,她都觉得不太真实。 康念慈让她放松些,她便愈加紧张。比起朋友相处,她对他更像是单方面地供奉一尊神像。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终于对他们的关系成功定性。 三人成行,她是他们虔诚的信徒。 十年后的孟惠予每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怜。 可事实是,她越过时间的长河来回顾那样一段关系,面对他们,她的姿态仍旧是仰视的。她 习惯这样去看他们,也觉得自己好像只能这样去看他们。 谁看星星不会抬头呢?她想。 也正是因为这样不对等的关系代入,尽管她有幸望到了星星,却没敢也没能成功地抓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