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4
第九章
唐绵在车里平复了下心情,正想给Charlie发信息,就看见对方站在台阶上对自己挥手。 天已经黑了,Charlie没看出她的异样,一路上说着刚刚工作中的趣事。 车子驶上二环高架,她突然问唐绵:你说,一个男人,太太死了,有个未婚妻,但始终不再婚,而跟他有关系的女人却是一大堆,算不算渣男? Charlie看着窗外,像是随意提起。 但是,唐绵知道她在说黎靖炜。 站在唐绵朋友的角度,Charlie的内心是纠结的。 唐绵没有回答,专心开着车。 Charlie只得自言自语:但是呢,这个社会,还是金钱至上。有钱花心那叫风流,没钱花心才叫下流。黎靖炜还是不错的,你看香港那几家人,不管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哪个不是家里一个老婆,外面二房三房养着,可能这也是他不再婚的理由吧,玩起来毫无心理负担,可苦了的,始终是女人啊!依我说,CC,你再喜欢他,看看就行了,保持你本来就有的理性,别太认真啊!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雨,打湿了车窗。 雨刮器的声音响了起来,衬托出车厢的沉默。 想到自己身上还系着他的西装,唐绵握住方向盘的手忍不住收紧。 黑色轿车徐徐停在高铁站外。 司机下车,顶着雨跑去后备箱拿了深色雨伞,黎靖炜迈开长腿下车,接过雨伞,让司机在车里等着。 Tracy提着裙子从车里下来,当她发现黎靖炜把伞撑在自己上方,还绅士地用手挡在车顶防止她磕到时,她的唇边噙起了幸福微笑。 黎靖炜把人送到大厅外,他湛黑的眼眸望着她:进去吧。 可她没有动,她看着伞下的男人,藏青西裤白衬衫,身材挺拔,他的左肩已经被雨水淋湿。 Lester,今晚我好开心。 要不是她父亲在江城突然有事,她可以跟他回他在蓉城的家,一起喝一点儿红酒,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不过想到为送她搭高铁,他都没折回去拿忘掉的西装,她心中那丁点儿遗憾又消失殆尽。 进去吧。黎靖炜还是那句话,喉结微动,很性感迷人。 良好的家教让Tracy说不出轻佻的话,但她不希望就这么跟他分别。 于是她鼓足勇气,扬起脸的同时,睫毛轻颤,闭上了双眸,等待被一亲芳泽。 一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发间,头顶是他低沉的嗓音:别赶不上,进去吧。 黎荀睁眼,有失望,但又觉得甜蜜,她点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大厅。 黎靖炜在雨中站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牧马山别墅。 黎靖炜到家抽了根烟,才准备去洗漱。 刚解开一颗袖扣,手机有短信进来:爹地吃了药,已睡下。你别熬夜工作,早点休息。 署名是Tracy。 黎靖炜没回复,将手机随意丢在床上,走去落地窗前,看着路灯光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唐绵那张微红的脸又浮现于自己的脑海,包括晚上她跌坐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她的眼睛是黑夜里的星星,闪闪的。 对于唐绵,他的印象不算太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孩子总是不经意地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几乎每次,他都发现了。 她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说不勾人,那是假话。 他也慢慢感觉那个青涩女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成熟女人。 与初见时相比有很大变化,但又像是一点儿没变。 到现在,他还是模模糊糊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唐绵的情景。 那段时间,他在苏格兰出差,Sandy带着她的新情人从巴黎跑来跟他大吵大闹,他嫌烦,一个人开车从北到南,在伦敦漫无目的转一圈,最后将车停到舅舅的餐厅门口。 他刚准备进去,便看到街角处的拐角有个小姑娘在哭。 黎靖炜仍然记得,那天,他看了她很久。 女孩儿蹲在那里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和jiejie身无分文地走在街上无家可归的样子。 当时jiejie背着他偷偷抹眼泪,他却无能为力,还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哭。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朝那个女孩子走了过去。 后来他带她去舅舅的餐厅吃饭,她吃辣很厉害。 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蓉城人。 偌大的餐厅,只有他们二人对坐。 这个女孩子边吃边盯着他的左手看,她以为自己是悄悄地,但其实非常明显。 饭后,她从包里翻出个袖扣递给他。 女孩脸上仍然挂着泪珠,但还是对着他挤出了笑容:我叫Cecilia。 黎靖炜只记得这件事发生在伦敦的秋天,具体是什么时候,后来他怎么送她回家的,他已完全记不清。 哦,还是个雨天,下着很大的雨,就像今晚一样。 当时他帮这个女孩是出于同情?是出于触景生情?还是什么? 他回答不了自己。 当然,他也记不清了。 应该只是举手之劳。 因为很长时间,他都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等他想去记起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黎靖炜看着窗外随风雨飘摇的树,叶子被打落在地上,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烧到尽头,烫到他的手。 他又点了一支,没抽,就是点着。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和Sandy那段形同虚设的婚姻就像那窗外的树。 在她倒下前,双方都尽量维持表面的平静,但他身边从来都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示好。 有娱乐圈的明星,有家世清白的名媛,只要他点个头,或给个暗示,自然有人主动送上门。 这些年里,偶尔遇到有点好感的,不是没试过找个不错的女人好好交往,但她们的感情或多或少掺杂着利益成分,往往几番简单接触后便失了兴致,还没正式开始便已结束。 他不喜欢在女人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甜言蜜语以及花样百出的惊喜,只会让他感到疲惫,还不如去打一场畅快淋漓的球。 可能跟自己年轻时的经历有关,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不是一两个女人所能给予的。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传闻,但对此他始终是不温不火的态度。 不严词辩解,也不摇头否认。 有些东西既然存在了,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不一定只有负面影响,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带来不俗的经济效应。 他是一个生意人,商人最重利。 至于感情,不过是占据心底极小一角的闲时消遣。 黎靖炜明白,对Tracy,自己从来没有过男人对女人的心动。 尽管从一开始,他已经拿出一定认真的态度在尝试,尝试着用恋爱的方式接纳她进入自己的生活。 结果,效果甚微,但他却不得不继续坚持。 可是,欲取之,必先予之。 把利益、回报放第一位,从他懂事以来,他就始终这样做着。 直到唐绵一点一点地以她不知道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 他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唐绵对自己那种近乎虔诚的爱慕是从何而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看自己的眼神一如当初。 其实他对唐绵印象最深的是在香港街头碰见她那一回。 他当时送刚回港的Emily到养和医院看Sandy。 他没有上楼,而是坐在车里抽烟等女儿。 刚刚点上,便看见不远处的旧书店门口,有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那女孩一身学生装扮,正低头翻着摆在外面架子上的杂志,很专注。 他稍一晃神,就看见她和一对情侣在书店门口的马路上吵了起来。 三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貌似很激动。 唐绵手一手拿书叉腰,一手举在那男人面前比划着1、2、,应该是在讲道理,举例子。 那对男女应该是没占上风,气不过推搡了她一把,她手中的书掉到地上。 唐绵瞪了那对小情侣一眼。 那一男一女从他车边走过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她是神经病还是脑残粉?黎靖炜是她的谁?这么护着。关她屁事啊! 黎靖炜这种人还有粉丝?以为自己是黎靖炜老婆?哼!他老婆还躺在楼上要死不活得呢,他还不是照样在外面嫖,我骂两句不行吗?那种男人,说他两句还脏我的嘴。 那两人逐渐走远。 黎靖炜看着唐绵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先是举到脸前对着封面吹了两下,像是要把灰尘吹掉,再用袖子擦拭,接着从双肩包里翻出纸巾擦,最后才小心翼翼放进包里。 她举起吹气的时候,黎靖炜顺着阳光看见了杂志封面上自己的脸。 他无法形容当时的感受。 女孩穿着白衬衫,牛仔裤,黑框眼镜,扎个低低的马尾,是最最普通的装扮。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除了抽烟,不知道能干什么。 近几次见面,唐绵的变化,他不是不能感受到。 她的不安、她的犹豫、她的彷徨,他统统都知道。 而且,全部都理解。 也可以说,他应该、甚至必须理解。 可是,那些情绪,同样也占据他的内心。 特别是当唐绵说出摆正位置这种话时,这样的感觉非常之明显。 但同时,也给了他敲响了警钟。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让人觉得不齿。 但他似乎选择性地忽视不见忽视自己,也忽视他人。 不知是否有遗传基因从中作祟? 他正在将自己推向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也差点让唐绵陷入一片泥泞。 黎靖炜闭上双眼,此时此刻的他,似乎与多年前相比,仍然没有进步。 除了抽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唐绵起床时,Charlie没等人送,已经搭早班机去了上海工作。 吃了早饭,唐绵将那件西装送去干洗。 老板娘拿着衣服检查了一番:这西装不管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很考究,应该要好几万吧? 差不多。唐绵莞尔,她知道这个牌子,大概价位的确如此。 男朋友的? 唐绵摇头说不是,老板娘接了一句:老公? 她正想否认,老板在里面叫自己老婆进去搬什么机器,老板娘对唐绵歉意笑笑。 唐绵站在那儿,拿着票据有些无奈。 后面接连几天,唐绵都在看文献查资料,为了A大和港大两个课题做准备工作。 唐源生病请假回家未上晚自习,唐绵连着去父亲家吃了两次晚饭,饭后都有给弟弟辅导功课。 中途,她飞了一次北京做报告,会后主办单位接待他们去故宫、长城等著名景点逛了一圈,那是唐绵第一次去。 在天安门广场等车来接时,唐绵接到了台北那边来的电话。 之前唐绵已经与他们沟通过多次,那个会议规格挺高,所以要求上,实质、形式上的都要具备。 这次通话主要是南方某高校教授盲审大量参会文章后,想要从主办方那边得到她的联系方式。 唐绵知道那位教授,江浙人士,研究这个领域的专家。 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中下旬,港大入学的头一个Term也快要到递交成果的时候,Steven那边催得急,从早到晚唐绵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电子屏幕。 她的压力,确实不小。 没有其他方法,只得整理自己的心情,将身心投入到该投入的地方。 那件西装被她放在箱底,不看不想,就像是从未发生。 生活就这样,又回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回蓉城是个礼拜五的中午,唐绵直接到A大,与季老在学校研讨室对论文的相关事宜进行了深入讨论。 同门师兄师姐也都在,她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也渐渐能够跟上节奏。 大家探讨了整个下午,不管是脑子还是身体,都只觉得疲惫。 全部结束在5点半左右,唐绵从A大出来,坐进车里,将包包放在副驾驶后,习惯性地翻下遮阳板,对着小镜子照了照。 再将披在双肩的散发绾成了一个发髻,这才发动了引擎。 回家前,唐绵绕道去府南大道的宠物店接寄放在那儿洗澡的丁丁妹儿。 最近唐绵和刘女士对那些地雷问题避之不谈,或者说是刻意忽视,关系也算得上融洽。 其实,仔细想想,谈与不谈,母女二人本身就没什么根本性的矛盾可言。 何必弄得来跟仇人似的? 之前的关系疏离,唐绵自我反思,大多原因是自己的敏感以及胡思乱想。 思想态度积极一点,很多负面情绪都可以化解。 唐绵到宠物店的时候,被告知丁丁妹儿正在里间吹毛。 老板带着歉意道:下午给那只阿拉斯加洗澡费了太长时间,不过再十分钟就能好。 没事,不着急,我在这坐着等会儿。 这家宠物店规模不小,几个门面打通,分了好几个区域。 唐绵在角落处的椅子坐下,把包搁在旁边的圆桌上时,香港那边刚好来了个视频短会。 不算特别重要,但她仍然将耳机带上,听几个小窗里各地的同事说些自己办公室的近况。 旁边巨大的装饰玩偶刚好遮挡住、也混淆进来人的视线。 不专门往这边望,根本瞧不见这里有个人。 橱窗是落地玻璃,客人的宠物大多放在那儿,它们能够将外面的街景看个遍,路人行人也能看到他们的状态。 突然,关在笼子里的狗集体发出激动的吠叫。 宠物店外的路边,停下一辆黑色揽胜,直到宠物店的被推开,唐绵才抬起头望去。 一头粉色中长发的女孩儿握着把手进来,边往里走边回头对身后的男人说:Jack过来蓉城一定会不习惯的,你一定要上心哦!不能只给它吃狗粮跟牛rou,也要给他弄点零食吃啊! 不是紧张的会议,唐绵稍稍取下耳机,身体本能往前探了探,却不太看得清女孩的模样。 但这女孩的声音,她只觉熟悉,正想着,手机屏幕出现了一高级行政人员叫了她的名字。 黎靖炜下车的时候,已经点了根烟。 将燃着星火的香烟夹在修长指间,他没打算进宠物店,刚要交代Emily买完就出来,目光却瞟见了交叠着细长的腿坐在橱窗角落,举着手机的唐绵。 那一袭雪纺衬衫和西裤,穿在她的身上,简单干练又不失轻熟女的风情。 短会结束得很快,唐绵挂了电话,扭头就对上黎靖炜那一双湛黑眼眸。 其实刚下车的时候她将眼镜放在中控台上,现在尽管是一片模糊,但在这之中,她仍旧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放。 本能地往后仰,想要躲起来。 只要自己不越界,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戴上耳机,在心中默念。 那女孩子进了宠物店,哪里还顾得上买狗零食,第一时间溜去看狗。 一会儿弯腰瞅瞅金毛犬,一会儿去那边摸摸满身白毛的博美,工作人员瞧她穿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质地很好,五官又长得好,一副大小姐的做派,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但也没阻止她去触碰那些宠物犬。 爹地,你说,要不要买条边牧回去给Jack凑一对呢? 尽管有耳机的阻隔,但女孩抱着一只边牧幼犬,冲外边嚷嚷的声音仍然隐隐约约传到耳边。 黎靖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Jack也没见你多关心,再买一条,谁照顾? 那就再请个菲佣顾呗,你又不差这点钱。 黎靖炜没接话,显然不答应买狗。 唐绵再往后缩了缩,玩偶将她彻底挡住。 将耳朵里的随机播放的音乐声调大了些。 不知道为何,她第一时间想到了Tracy的那则微博。 一家三口给唐绵带来的刺激感仍然记忆犹新。 恍然间,兰桂坊那些原本模糊的画面,配合着那天Charlie的叽叽喳喳,逐渐清晰。 原本只是深藏于心底的害怕感,再次慢慢涌现。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女孩的惊呼声跟着传来:怎么会有mini狗肥成这样呀?还扎了一个小辫子!可爱到爆炸呀! 女孩迎上去,并不太熟练地抱着圆滚滚的mini贵宾犬呲牙咧嘴,模样有点滑稽,但喜爱之情也溢于言表。 她试探地摸了摸狗背,毛茸茸的感觉,跟摸Jack完全不一样。 女孩用自己的脸去贴了贴,又香又软,忍不住多摸了几下,问工作人员:它有几斤重啊? 十二三斤左右吧,没具体称过。工作人员回道。 女孩点点头,怀里的狗不舒服地动了动,她赶紧换姿势,一边扭头对工作人员说:这狗卖不卖? 这是客人放在我们这儿洗澡的。 女孩撇撇嘴,将狗交还给工作人员,便没再多说什么。 她从货架上随意拿了几包狗粮想要结账,摸了半天包包却只有一把零钱,只得扭头出去让等在门口立住的黎靖炜进来,自己又跑到隔壁那个门面看其他宠物去了。 工作人员将丁丁妹儿抱过来递给唐绵:小姐,没带笼子过来吗? 唐绵被问来愣住,环顾店面,才想起自己刚把框架眼镜放在了中控台上,怪说不得不太看得清眼前人。 她眯了眯眼睛,指指收银台外边货架上那个粉色笼子。 不好意思,我才换班过来,需要我帮你拿笼子吗?小姑娘见状贴心地问。 她看唐绵瘦瘦弱弱的,抱着这么只大肥狗,估计空不出手去拿狗笼。 这样的帮忙,正合唐绵心意,她冲工作人员弯起漂亮的眼角:那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摆摆手,朝货架那边走去,路过黎靖炜身边时,她礼貌地说了声:先生,我拿下东西。 男人西裤笔挺的长腿恰到好处地往里让了让。 他惯性侧身,两人目光交汇。 唐绵朝对方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接着将狗装进笼子里,从货架另一边过道走过,推开门,出了宠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