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里没有麦克先生

    玛格丽特正在擦拭着一只靴子。

    此时距离被俘之初，已过去近六个月。普利切三分之二的领土均被萨格鲁人占领，普利切政府残党蛰伏在剩余的三分之一领土上拼死抵抗。但傲慢的萨格鲁人认为这只是垂死挣扎，放言今年年底将完全占领普利切。

    普利切全国各地均被划出禁止普利切人入内的片区供军队驻扎，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地处普利切首都格威特市市郊的高级驻军基地，后世通常称呼这里为集中营。集中有两层意思，既指萨格鲁军人集中驻扎在此，又指普利切人将在此集中被处死，每年在集中营中死去的普利切人数量惊人，并且大多数死状惨烈，令人闻之丧胆，这正是玛格丽特所在的地方。

    在这里，普利切人没有名字。像是屠夫为认清他手上有几匹待宰的羊羔一般，萨格鲁人潦草又傲慢的将普利切人符号化成一个个冷冰冰的序号。玛格丽特衣领上印着的3716号字样，也许是指她是第3716名俘虏，也许是指她将是第3716个被处死的人。

    没有情绪、听从指令，不出错，成了生存法则。因此，玛格丽特总是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也因此，她总是从形形色色的鞋子开始认识每个人。

    玛格丽特低头看着手里的靴子。大码的深棕色十二孔军靴，非得有条长腿才能配得上它。用的是上好的牛皮，无须精心维护，蒙尘后仍然拥有健康的光泽。黑色的缝线走势整齐、严丝合缝，多么精致的手工艺品。鞋带严谨地穿至最后一个孔才被它的主人系起来，与此同时，鞋底两侧磨损程度几近相同，使用者体态必须要很好才能维持这份相同，这意味着他得没有军人惯有的外八字习惯，并始终保持端正的站姿与坐姿。

    或许他不是军人出身，玛格丽特想。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打乱了她的思绪，玛格丽特停下手中的活儿，手在身上的围裙擦了两下，赶忙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双不修边幅的鞋子，相当陈旧，鞋舌处皱的不成样子。

    麦克先生还没回来吗？

    玛格丽特认得这个油腔滑调的声音，这人叫科特，负责集中营里普利切人的杂物分配工作，职位不算高但足够让她巴结的了，玛格丽特的声音本应该再殷勤一点，可是她没有。

    事实上，正是多亏了科特，她才能拿到在高级军官身边做贴身侍女的工作，要知道，这在集中营是能保命的差事。

    玛格丽特之前与这位叫科特的普利切人并不认识，从内心深处她也不屑于结交这种人，因为科特出卖灵魂与尊严给萨格鲁人，是萨格鲁人的走狗，做的是最令普利切人不齿的事。至于科特为什么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分配这样一个其他人求之不得的活儿，玛格丽特感到疑惑。或许是因为她会萨格鲁语吗？但她渐渐发现，并非所有侍女都通习萨格鲁语，所有侍女最大的共同点不是安静、工作勤恳、会萨格鲁语，而是她们都拥有美貌与身材，自己只不过是科特威了讨好萨格鲁军官的贡品。

    玛格丽特之所以有这个幸运能捱到这么晚才领悟这一点，是因为她被分配服务的这位麦克先生，打从她被分配过来后就从未出现过，是的，麦克先生似乎从来不存在，整栋别墅里也没有任何曾经生活过的痕迹，除了一双风尘仆仆的靴子和一支明显价格不菲的名牌钢笔。

    这是她在意识到自己只是高级妓女后，第一次见到这位使她陷入风尘的科特先生。玛格丽特盯着这双又丑又旧的鞋子，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中带上厌恶，她回话没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