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五章】 宴會當天,大廳中央吟遊詩人正在吟唱讚頌王國偉大與勇者事蹟的武功歌,各色美食陸續擺上長桌,凱伊坐在傳聞中的勇者-謝爾頓·恩德魯克身旁,他忽然憶起最初自己在郊外森林裡向魔神大人請求指引的陣法。 回想過去數月曲折離奇的境遇,還有這個稱得上是意外捷徑的安排,所有事件看似毫無關聯,卻都以最迅捷的速度直奔目標。直到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是魔神大人的引導! 凱伊心中氣憤,咬牙切齒的想,這些安排讓他只是日常覓食就變成帝都名妓,出於想補償的心意卻犧牲了店主人一條性命,雖是達成目標了但過程可真夠陰損的,難怪人類不信仰這種邪靈,後果可怕啊! 凱伊偷覷身邊謝爾頓,只見他莫約四十歲年紀,身材偉岸、魁梧高大,一頭俐落的黑色短髮*,鬍渣刮得乾淨,更顯其五官如削如刻,氣質英武剛毅。自入座後,坐姿端正如石,紋風不動,神情莊嚴肅穆,像一座飽經戰火卻屹立不搖的古神像,頗有人類王者的威武風範。 他身上披風還殘留著未完全抖落的雪塵,那些在關節處隱約裸露的皮膚,透出厚重裝備底下舊創未癒又疊新傷的慘烈狀況,那把傳說中的精鐵重劍此刻正暫別在他腰際,恰好向著凱伊那邊,凱伊看得有些害怕,稍微往旁邊退了退。首富的僕人曾想接過重劍放置一旁,為勇者減去負擔專心享宴,但他卻堅持別在身側,揮手婉拒。 吟遊詩人歌唱甫畢,首富趁此起身恭維謝爾頓,並簡單介紹坐在他身邊的凱伊,雖說用餐時不說話不打嗝不抓癢是基礎餐桌禮儀,但首富仍對二人說:「請不必拘束,儘管暢所欲言。」轉頭見戲劇表演人員還在佈置道具,便讓人先奏樂把主菜烤孔雀*端上桌。 聽罷介紹,謝爾頓轉頭看向凱伊,一雙眼睛如劍鋒利,竟激起凱伊的求生本能往後瑟縮。對方似有察覺,自行收斂眼神,只朝凱伊點了點頭便把視線轉回去,依舊端正坐姿。 凱伊氣惱的想:「這像什麼話?我可是為了他才冒險過來的,這個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難道就這麼龜縮著直到宴會結束?」當即打起精神、鼓足勇氣,順手把湯匙翻了個仰面朝上*,拿起面前斟滿酒的酒杯,側身對謝爾頓來一段自己最擅長的官場恭維話:「謝爾頓大人,您斬殺邪龍的威名當真如雷貫耳,我在城裡這段日子常聽人說起您的英勇事蹟」 「嗯」謝爾頓的聲音低沉穩重,語氣平穩無波,頭也不回的說:「我也常聽說你的事。」 凱伊手抖了一下,差點沒把酒灑出來。雖然首富相互介紹時並未提及自己營生,但想自己花名在外,給對方聽到的多半不是什麼好話。只得尷尬陪笑兩聲,啜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回原處,鬱悶的撐頭苦思到底該怎麼再次搭話。 口中薄酒入喉,胸中微灼,凱伊想起應該先吃些食物墊墊胃,看著眼前各色美食,從生菜盤到煮水果*、巨大rou排到厚實餡餅應有盡有,他順手夾過好拿不沾手的餡餅掰成兩半,一半放在自己盤中另一半直接吃,卻見餅中內餡閃著金光,層層rou餡裡居然夾雜著薄金片。 「這是何故?」凱伊心中奇怪,這薄金片比金箔還厚,咬著沒味道嚼著又礙事,還特別耗錢。但想想烤孔雀也不好吃,rou又酸又韌,可能都是些人類展現排場與華貴的方式,當下也沒多想,努力嚼散吞下肚。 身旁謝爾頓瞥眼觀察,也學凱伊拿了一塊來吃,吃著同樣露出困惑的表情。在旁司膳僕人這才發覺兩人竟拿起黃金餡餅直接啃,連忙上前解釋,內餡金片得先夾出來才能食用*,這些薄金片之後做菜還能重複使用。 其時各地征戰紛擾、百廢待興,即使是人類最大國度羅多利歐的貴族也很少吃到黃金餡餅這種高檔食物,是以凱伊也是第一次見,謝爾頓更不必說,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尷尬。但謝爾頓不愧是有王者之風的傳奇勇者,即使出了糗表面仍是波瀾不驚,硬漢依舊,稍微側過身,神情平靜的讓司膳僕人把裡頭金片盡數夾出,自己再食用餘下的部分。 凱伊則臉紅到耳後根,內心暗罵自己丟臉至極,做這什麼鄉巴佬行徑,當下只想說些什麼來挽回顏面,不由得眼神慌亂,東張西望找話題。 此刻戲劇表演人員終於備好上場,他們演出劇目是希臘英雄珀爾修斯出海,正前往眾怪之父福耳庫斯所在的島上,船上船員合力穩住在海上行駛的船隻,抵禦突然出現的海妖。飾演英雄與船員的演員各個身材健壯,穿著希臘時期戰袍,緣長及膝,束著腰帶,而且都沒穿褲子。 凱伊眼睛一亮,這可是個有趣的話題,他聽智者說過,希臘文明是農耕文明的輝煌時代,簡便的服裝優雅輕鬆,不必像被他們視為「野蠻人」的遊牧文明騎在馬上,因此不只不穿褲子,還認為褲子這等暴露下肢形狀、兩腿分立的樣子甚是不雅。藉此話題又能夠帶出希臘時代的哲學、科學成就,又能談及史詩與戲劇結構,那是個文明興盛的璀璨時期,可以聊的東西太多了! 凱伊再次拿起酒杯喝下半杯壯膽,拖過椅子靠近勇者,傾身神神秘秘的說:「你瞧,古希臘人都沒穿褲子,哈哈,穿這種戰袍蛋蛋一定很冷」 謝爾頓:「」 「臥槽!我剛剛說了什麼!?」凱伊為自己的嘴笨崩潰不已:「不該是這種開頭啊!我的魔神啊,我剛剛跟勇者說了什麼蛋蛋?我這他媽是餓昏了嗎!」凱伊這次臉直接紅到後頸,羞愧不已的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轉身麻煩司膳僕人再滿上,尷尬的低頭猛喝。 許是有了適才黃金餡餅的共同糗事,謝爾頓見凱伊神色侷促,便低頭沉思數秒,緩緩回答:「如果是像這樣的冬天,也許挺冷。」 「嗤」見謝爾頓給自己台階下,凱伊這才忍不住輕笑出聲,喜逐顏開,謝爾頓也不禁勾起嘴角,舉酒杯回敬凱伊。 兩人互動終於熱絡些許,凱伊心下暗忖:「機會難得,我得盡可能跟他熟悉,反正此身就是為他而造此行也是為他而來,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保留的。」眸中紫光閃動,當即催動了媚情術法,務使謝爾頓對自己感興趣,但又不至於當場開幹,見對方剛毅寡言的樣子,拿捏魅惑十人的強度試試水溫。 凱伊再度讓身後僕人斟滿酒杯,神情誠懇的舉杯對謝爾頓說:「謝爾頓大人,也許我真不算什麼正經人,但即使如此我也知道你是這個國家不可或缺的大英雄,讓我敬你一杯,感謝你對這裡所做的一切。」說話同時在眼神與語言中的催動了極強大的魅惑術,只等對方與自己對上眼。 「謝謝。」然而謝爾頓僅只是看了他一眼,舉杯回敬,便若無其事的回過頭,逕自從琳瑯滿目的珍饈美饌裡,給餐盤夾食物。 「咦?」絲毫不見預期效果,凱伊瞬間懵了,當即又加強到百人以上魅惑力度,謝爾頓仍是恍若未聞,只見他專心考慮到底吃什麼,想了想繞過沒什麼興趣的水煮水果,夾過厚重的醬烤rou排到盤子裡,心無旁鶩的低頭食用。 「這怎麼回事?」凱伊困惑不已,眼見劇目演到了珀爾修斯帶人斬殺妖異,歷經重重關卡,終於在島上找到共用一隻眼睛與牙齒的三位格賴埃,於是藉機詢問謝爾頓出外冒險是否如戲劇般旅途艱險恐怖,有沒有發生過九死一生的經歷?同時傾盡魔氣,對話間把所有魅惑技能全往對方身上丟。 謝爾頓認真回憶,不時停下刀叉,向凱伊敘述幾場極端環境下驚心動魄的戰役,但始終言語沉穩,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恍惚。 與店主人血氣無法下沉的狀況不同,謝爾頓是全然面不改色,神態自若,媚情術法看上去完全不起作用,而凱伊只顧一個勁加強魔氣,單體群體術法都挨個施放了遍,到後來首富家宅外頭的野狗都嚎叫發情,糧倉裡老鼠都不顧是否有人看顧各自成團滾動,劇目表演者各個滿頭大汗,下身那單薄的希臘戰袍被撐得老高,人人表情奇特,空間中流淌著腥甜氣味,但直到凱伊把全身魔氣耗盡,謝爾頓卻始終平靜莊重,專心吃rou,眉頭都不多皺一下。 凱伊精疲力竭,頭昏腦脹,卻始終不明白自己的術法為何毫無效果,他面色潮紅,呼吸微喘,乏力的撐著頭,謝爾頓只當他喝醉了,還勸:「你別只顧喝酒,難受的話吃點芹菜或荸薺,有助解酒。」 「謝謝,抱歉我失陪一下」凱伊起身放下酒杯,到裡頭的休息室洗臉清醒,靜待復原。 凱伊走後外頭表演也被迫暫停,演員與劇務人員下場,一群人正巧走進凱伊所在的休息室裡。 首富見場面冷清,忙讓在旁休息的吟遊詩人回到廳中吟唱,宴後按照歌曲數量給賞錢。但吟遊詩人此刻狀態不佳,不只恍神走音,幾首歌下來也恍惚唱成市井艷情歌曲,首富見場面荒腔走板、雜亂無章,扶額想:「早知道就請雜技團拉棕熊和塗滿蜂蜜的人過來*」 雖如此想,首富自己也覺得口乾舌燥、體內躁動,他下意識看向凱伊的方向,卻發現凱伊離座許久都沒回來,表演者和劇務人員也都不知去向,便起身向謝爾頓致歉,自己到後頭查看狀況。 謝爾頓也覺氣氛有異,當下放好刀叉,將腰間重劍揹回身後,起身隨首富到後頭巡視。 二人在後頭來回尋找一陣,終於在休息室裡看到這樣一幕。 凱伊被一群人圍在中間,仰面朝上,衣褲被扯開撕破,手腕被後面的人分別緊握,嘴被摀住,白玉般的雙腿大開,中間站著飾演珀爾修斯的強壯演員,他將凱伊雙腿分置腰際,正托著他的臀部按入自己下身,來回挺動。 凱伊纖細的身軀懸在半空,被來回頂著的交合處是身體唯一的支撐點,只能任對方動作在空中起落,毫無依靠或掙脫的施力點。 首富連忙出聲喝止,但圍在凱伊身邊的人都像了魔,對首富的厲聲喝叱置若罔聞,首富上前去拉扯推撞,但這裡各個身材健壯,年近半百的首富衝撞許久,卻未能動其分毫。 謝爾頓見狀,一步上前抓過那些人肩頭,掌中施力,一把一個將人向後丟出門外,瞬間擁擠的人群裡便出現一條通道,他逕往人群中央走去,中間遇阻擋便以肩臂推撞,肘側揮擊,力氣之大,被撞到的人無不仰面倒地,唉聲叫疼。 謝爾頓見一空隙搶進凱伊身側,見凱伊神色驚惶,眼裡滿是求救。他便以左手托住凱伊後腰,右手把抓著他的人與珀爾修斯的飾演者一一揍倒,眼見被擊倒的眾人再度蜂湧上前,謝爾頓把凱伊放在地上,上身微傾抽出後揹重劍,只見銀光倒轉、劍散寒茫,謝爾頓猛然向下施力,「匡」的一聲劍身沒入大理石地板三吋有餘,嵌地聲響震波衝撞,劍身聖光隨之向外衝擊,一時聖氣驅散魔氣,眾人瞬間清醒,但都以為自己是被劍氣寒光嚇的,只是呆立當場,茫然不知所措。 凱伊坐在地上,心裡暗道好險,幸好剛剛有人先把自己的嘴摀住了,不然按照自己的狀況一定會連聲叫爽,一旦雙手獲得自由立即開吃,要是那種狀態被看見可能就被就地肅清了。 見眾人眼神清醒,謝爾頓解開披風蓋在凱伊身上,凱伊抓緊披風,趁機裝出一副驚魂未定,受盡委屈的樣子,可憐兮兮的躲在謝爾頓腳後,輕抓褲管對謝爾頓說:「抱歉,謝爾頓大人,能請您帶我離開這裡嗎?」 謝爾頓伸手牽起凱伊,道:「好,你跟緊我。」說完便護在他身前,領他走出休息室。 首富對發生的意外負疚難當,宴會自然是難以繼續,只得向謝爾頓與凱伊連連道歉,並補上許多賞錢與食物,讓人準備菜rou與新酒送至謝爾頓家中。首富見凱伊滿面愁容,也沒有要繼續借住的意思,心裡又愧又悔,雖萬分不捨,仍是讓僕人收拾凱伊行囊,補上錢財禮物,滿懷歉意的送走兩人。 凱伊失神的隨謝爾頓走出庭院,即使走出首富家也依然緊跟其後。謝爾頓轉頭見凱伊眉頭緊鎖、魂不守舍,也不捨出言提醒,只是隨處散步,讓凱伊也跟著散心。 他哪裡知道凱伊是在為錯過一場刺激進食而惋惜,這段時間首富雖對他愛護有加,但畢竟有些年紀,對見過大場面的他來說只能算粗茶淡飯,好不容易被一群年輕力壯的健碩壯漢圍著,尤其還是珀爾修斯的飾演者當頭開路,那可是仙英座傳奇英雄啊!人生哪有幾次這種機會?不由得越想越是神傷,而在面對謝爾頓回過頭的關心眼神,他也只是勉強苦笑,默不作聲。 但這麼走下去真不是辦法,謝爾頓先問凱伊:「我還有要去的地方,不如我先送你回家?」 凱伊這才回過神來,暗道這可不行,得盡可能拖延時間,想到城中離旅店還有段距離,可以先回旅店,路途上再作應變,於是說:「好的,麻煩您了」謝爾頓點頭,讓過身等凱伊領路,卻見凱伊東張西望,四顧茫然,許久才紅著臉,羞赧慚愧的說:「抱歉,謝爾頓大人,我不認得這裡的路」若是首富家到城外還勉強認識,但適才謝爾頓領著他在城中信步而行,早就來到凱伊從未踏足的地方,是以他環顧四周,全然不知該如何出城。 「」謝爾頓一時無語,問明凱伊所說旅店的位置,恰好多年前他曾為了打聽情報進過店,印象裡那裡龍蛇混雜、三教九流匯聚一處,自己如非必要不會踏足。好在尚且記得路途,可以把凱伊送回去。 到了目的,謝爾頓也對熄燈積雪的旅店感到錯愕,本以為此處仍如過往呼喝嘈雜、人聲鼎沸,如今卻空無一人,只剩凱伊努力推去店門的積雪艱難前進,好不容易才到門口。 「呼謝爾頓大人,我還沒謝你救我脫出危難,要不要進來喝杯酒?」完成艱辛開路大業的凱伊喘著氣回頭邀請:「等我把衣服換好,也好把披風還給您!」 謝爾頓覺得旅店狀況奇怪,正想一探究竟,便點頭同意,隨凱伊進店。 凱伊進門前先艱難的開雪路去後院抱幾塊柴火,領著勇者來到店裡靠近壁爐的位置,店裡冷清黑暗,寂寂無聲,偌大旅店只剩凱伊在爐火前擺弄柴火與打火石的聲響,他先把火生好了給謝爾頓休息,又找些乾糧食物放在桌上,這才走入裡屋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房間裡,凱伊在門口多下了一道防護咒,在裡頭很快換好衣服,坐在床鋪上神情陰暗,撐著頭苦思冥想:「我該用什麼方法留在他身邊?一旦分頭不知道還有沒有理由見面,城裡我不熟,要找他太難了」又擔心在房裡待太久引起對方懷疑,短時間又想不出什麼好方法,情急之中慌不擇路,心道:「不然再祈求一次魔神大人?反正不管發生什麼,我是一定要緊跟著他把情報帶回去」思念即此,馬上覓了處房裡沒堆寶箱的空地,以炭筆畫陣,並在牆間腐木中找到一隻松褐色大蜈蚣,抓出來丟在陣眼弄死,隨後張開雙手,背對窗戶陽光,對著陣法唸唸有詞。 凱伊本來只是想求:「請讓他把我帶在身邊就好」但一想到在宴會上任何媚術都毫無效果,自己絞盡腦汁只為和對方攀談,還有種種不解風情的冷落,從他出生以來還沒遇過這麼難伺候的人,不由得心裡越想越氣,當下改唸:「我要他愛上我,終生癡戀於我,我要他非我不可,除我之外不可能戀上他人,就算我不在他身邊,也要叫他日夜思念、魂斷神銷,就算他迫不得已另娶他人,也只會為我鍾情癡迷、為我痛徹心扉、為我喪失心神...」 說著眼裡魔氣閃動,地上陣法閃現紫色螢光,他在氣惱之下持續加注魔氣,地上陣式竟被催出魔火,一時室內紫焰縈繞,映著他在火光中央閃動,彷彿要將他自己吞噬殆盡。 謝爾頓坐在爐火旁,眼見木柴上碳黑隨火焰蔓延,不時發出劈帕聲,直到吞噬整塊木頭。凱伊這時手拿摺好的披風,穿著厚重冬裝走出,並順手拿過兩塊放在角落的備用柴火,走到謝爾頓身前丟進壁爐,並將手裡披風遞給對方,微笑說:「謝謝你。」 都說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隋侯之珠不飾以銀黃。此時凱伊雖身著厚重粗服,卻不掩其丰神絕世、態韻清雅,倒顯得他身材纖細,如不勝衣,火光掩映之下,白膚映霞,朱唇紅艷,隱隱閃耀金光,一雙眼睛似水含情,粼粼凝睇,盡是對謝爾頓的感激之情。 「你平時就穿這個?」謝爾頓接過披風,奇怪的看著粗服,這件價格可能還不及那件破掉殘衣百分之一。 凱伊尷尬撓頭:「是啊,那件是首富大人讓我穿的,為了接待謝爾頓大人您,衣著隨便可不好意思。」 謝爾頓在宴會上初見凱伊,只瞧他身著華服,開口盡打官腔,以為他過去賣身是貪戀富貴,心裡很是鄙視,但此時見他穿著粗服,生活熬清守淡,如同尋常孤苦無依的平民百姓,反倒覺得另有隱情。 「對了!說要請您喝酒,我這就去拿!」凱伊逕自小跑回裡屋,似乎翻找一陣,又走到地窖鼓搗半晌,這才有些難為情的回到謝爾頓身邊,致歉道:「抱歉謝爾頓大人,分裝的酒沒了,能請您幫我一起到酒窖拿酒嗎?」說話時兩頰翩紅,對請客人幫忙這事很是不好意思。 「」謝爾頓起身隨凱伊到酒窖裡,依他指示推動酒桶、擊開桶蓋,一同取酒上樓。過程中他發覺凱伊的力氣小得可憐,尋常成人能獨立完成的工作在他這似乎異常艱難,實在不知道他如何生存至今。 兩人取酒回壁爐旁,凱伊備好銅盤添火溫酒,先給謝爾頓斟滿一杯,自己則拿著另一壺冷酒,起身說:「我先失陪一下」便拿著酒壺逕自走向院外。 謝爾頓心下好奇,拿著酒杯跟隨其後,看見凱伊轉入後院,來到一座覆雪孤墓旁,伸手撥去墳上雪塵,將酒倒入墳土,隨後低頭閉眼,似乎在心裡跟墳墓主人說話。 謝爾頓覺得奇怪,卻不發問,直到凱伊與自己回到爐火旁,謝爾頓才問起凱伊近日遭遇。 凱伊這才說起自己落難至此,受店主人收留,兩人相依為命、互相照顧,後提到賣身此事,只說那半是恩情半是生存,在這陰暗亂世實乃迫不得已,但上個月店主人意外去世,自己便孤苦無依,暫住首富家中,直到今天接待謝爾頓才離開。 一提到店主人,凱伊哀戚之情難掩,言語中感情真摯,不像是假。說到眼眶泛紅處,便低頭看著酒杯嘆息:「這些酒可是他的心血,可惜不能久放,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謝爾頓聽完,心中對凱伊的遭遇甚是唏噓,此處本就遠離城鎮,龍蛇混雜之人時有來往,過去也是因店主人在才勉強鎮住。凱伊生得迷人,留他獨自在此不免危險,正好自己要回城裡拜訪故友,不如找個能安置他的地方,自己也好就近關心。於是說:「我正好要去城裡拜訪朋友,正愁沒有禮物,天冷酒水必不可少,不然你分裝幾桶酒,跟我一起送進城裡,我按壺付你酒錢。」 「真的嗎!」凱伊正擔心話題結束兩人分道揚鑣,聽到可以跟對方多走一段路,便喜形於色:「感謝您,謝爾頓大人!」於是在謝爾頓幫助下,分裝數桶酒水,租了馬匹駝進城。 凱伊跟隨謝爾頓在城裡逐一拜訪,從敘舊寒暄中大約推出謝爾頓的故事,他與這些居民來自二十年前一座被魔族侵略所毀的村莊,倖存村民逃到距離最近的羅多利歐主城請求庇護,隨著帝都城牆逐漸往外築,他們住在舊城牆以內的位置,外頭還有兩層舊牆才到現在的城牆,是城邦裡商業與生活機能還算過得去的地段,謝爾頓自己則另住在城堡與教堂之間的某一區,離城邦中心較近。 據說當年來城裡不久,年輕的謝爾頓就接受城裡組織參加民兵團抵禦魔族,不久被教會看中,從此蹤跡不明,他對此也閉口不談,只是每隔幾年固定拜訪城中同鄉,直到最近成為知名勇者才頻繁探望。 謝爾頓帶著凱伊一一登門拜訪、關心同鄉們的身體健康、家庭成員近況,每到一處便留下部分賞錢與酒食,並幫凱伊詢問適合居住的處所。 然而謝爾頓替凱伊物色的地方不是早已房屋傾頹、雜草叢生,就是環境混亂、盜賊公行,甚至還有一處發生過凶殺案,當中怨氣與凱伊頸中魔石項鍊共振,以致靈體顯形,兩人忙恭敬道歉離開現場。 許是天命指引,種種狀況都使凱伊不得不隨謝爾頓多走一段路,俗話說事不過三,巧合超過三次就是天意,就是不知道這背後左右的是邪祟還是神靈。謝爾頓心下思疑,也不那麼積極的替凱伊找住所,一路沉默的領著他前行,此時身上酒食錢財已少,兩人便還了馬匹,謝爾頓獨自揹著剩下的物品,兩人扛著斜陽來到一位戰友家門前。 謝爾頓這位年長戰友缺了一胳膊一腿,頭上已現花白,平時與小自己二十餘歲的弟弟相依為命,弟弟因為工作偶爾整日不回家,他便獨立照顧自己起居,見到謝爾頓來訪很是高興,連忙招呼。 從言語中隱約得知,他並非謝爾頓同鄉,而是同屬教會底下的聖戰軍團,幾年前對方在戰鬥中因掩護謝爾頓而失去一手一足,保得性命後從軍團退役,謝爾頓出於感激之情最常來拜訪,給他留下最多的糧酒錢財,也只有與他談天時才真正能暢所欲言並嶄露笑容,因此他們在此停留較長時間。 道別時天色已暗,街上昏暮黯淡,少數人門口點起掛燈,指引外出的人回家,天色盡暗則油盡燈熄。 謝爾頓還與站在門口的戰友臨別敘話,凱伊在他身後乖巧等候,此時聽見後頭傳來腳步聲,與一句呼喚:「大哥,我回來了,家裡有客人?我有買燻rou要不要一起吃?」 三人同時回頭看向來人,謝爾頓與戰友對其很是熟悉,唯獨凱伊看清他時卻驚呼一聲往後退,那人竟是自己初來乍到那晚遇見的治安官! 治安官看見凱伊頓時愕然:「是你?」 「不不不你認錯人了!」凱伊說著拉過謝爾頓手臂撒腿往街上跑,謝爾頓不明就裡,但見凱伊神色驚惶,便陪著他轉身奔跑。 「等一下!」治安官把燻rou遞給兄長便緊追在後,三人在昏暗的街道上奔跑追逐,到一轉角,謝爾頓摟過凱伊轉入小巷,藉著曲折離奇的小路與城鎮密道,兩人躲在一處狹小且堆著廢棄物的巷尾旮旯裡。 由於位置狹窄,凱伊不得不緊貼謝爾頓,上身伏在他胸前。謝爾頓則伸手將他摟近,不讓他身形露出遮蔽物以外。 體力不怎麼樣的凱伊兀自臉紅輕喘,額頸冒汗,謝爾頓聽外頭沒有治安官追來的聲響,便鬆開手,詢問道:「你為什麼躲他?」 凱伊心裡糾結:「我該怎麼說?我來這座城的第一個晚上就被他強姦了?那可是他摯友的親弟弟,他會信我說的話嗎?」遲疑半晌,便簡短說:「我剛流落到這座城的時候被他當成是可疑人士抓起來,我趁他不注意逃出來,之後就到了城外旅店」 「如果是這樣我替你說清楚。」謝爾頓說著要走出小巷,凱伊連忙阻擋:「不用特別跑這一趟,謝爾頓大人!您以後有機會再轉告他哥哥就好您呃天色不早了,您還有要去的地方嗎?」凱伊說著把視線移向謝爾頓身上的錢袋行囊,看著還有不少錢糧,不知是否還有沒送完的故友。 謝爾頓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錢袋,隨後抽出道:「沒有了,剛剛已經是最後一個,這些是要付你的酒錢。」說著將剩下的錢財整袋遞給凱伊。 「給我的?」凱伊打開一看,這可比酒錢多出太多,忙說:「這太多了,整座酒窖的藏酒都不值這麼多!再說您其他錢財都發送完了,自己不留點在身上嗎?」 「無妨,我有食物就足夠過冬。」謝爾頓盤點剩下的食物,整理身上裝備,逕自走到巷道上,隨時準備離開。他轉頭問凱伊:「除了旅店,你還有其他去處嗎?」 凱伊神色驚慌,為了不和對方分開,索性豁出去:「謝爾頓大人,我真的沒有其他去處了,我見您義勇雙全,是個值得託付的人,您給我的這筆錢就是買我都夠,不如讓我成的僕人,讓我在身邊服侍你,也好報您救我於危難我的恩情。」 「不必,我不需要僕人。」雖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但謝爾頓果斷一口回絕,正色道:「你好歹也是個男人,別把自己看得那麼低,能抬頭挺胸生活就抬頭挺胸,不要把尊嚴丟得那麼乾脆。」 凱伊內心暗罵髒話,但還是在腦中重新整理說詞,忍著脾氣言語真摯道:「謝爾頓大人,能作為像您這樣英雄的僕人,怎麼能算是丟棄尊嚴呢?今日我在危險之中,這麼多身材高大健壯的人圍住我,若沒有您相救,我可能今早就被弄死在那裡。在旅店裡,你也不因我困頓時的營生鄙視我,還仗義相助,陪我售酒、替我詢問住處、帶我逃離懼怕的人,最後還饋以錢財,如此高義,當世難出其右,使我心生嚮往,感懷至深。對我來說,您就是我流離顛沛命運裡難得的港灣,是這個殘酷黑暗的世界唯一閃現的光明。我相信能遇上你是神的旨意,我願意做您忠心的僕人,排憂解勞、赴湯蹈火。如果我有一頭長髮,我也願意跪下來以香膏濯足,以長髮擦拭*,成至死不渝的追隨者」 謝爾頓本來還想拒絕,但聽到「神的旨意」時不由得心下動搖,稍早奇事確實難以解釋,又想凱伊孤苦無依,生得過於漂亮卻毫無反抗之力,放哪都危險,自己就這樣一走了之,對對方來說無異見死不救。當下思慮再三、兩相權衡,又經反覆思量、斟酌定奪,最終嘆氣道:「好吧只不過在我身邊過得可不輕鬆,你要有心理準備。」 「好的!不管什麼困難我都接受!」凱伊激動之下張臂抱住謝爾頓,一副死不肯放的樣子。謝爾頓只覺彆扭,但巷道裡空間狹窄,貿然推搡只怕磕碰危險,無奈之下才拍拍他背後說:「夠了,天色不早,趁還看得到路趕緊回去吧。」凱伊這才聽話放手,卻仍滿臉堆歡,止不住笑容。 兩人正要出巷,一隻冬季常見的魔化小黑鼠忽從兩人面前跑過,來回橫衝直撞,冒著微弱紫氣吱吱亂竄。謝爾頓眼神一暗,像踩死害蟲般看準後舉腳重踩,並在地上拖行碾平,這隻小黑鼠頓時肝腦塗地,五臟俱碎,全不見鼠形。 「既然你要當我僕人,首要之事你一定得記得,無論什麼物種,或大或小」謝爾頓眼底凶光掠現,恨聲說道:「魔族髒血,一滴都不能留。」 凱伊看著背脊生寒,不覺退了半步。 【第五章 完】 註釋 *黑髮:根據當時背景下各種征服與被征服的歷史關係,黑髮為羅馬人後代,在這塊大陸上的統治者血脈相對來說最正統,因此稱有「王者之氣」。而正統羅馬人通常看不起日耳曼民族??(金髮碧眼,或至少髮色淡),稱之為蠻族,早期所統治的地方稱蠻族統治。而日耳曼民族到了英國征服、驅趕原本住在當地的凱爾特人(紅頭髮)。在當時整個人種歧視鍊就是黑髮->金髮->紅髮,這個現象一直持續到較近代。 *烤孔雀:十字軍東征將生薑醬傳往西歐,讓很多新興料理得以出現,其中一道料理就是「烤孔雀」。這道菜在14世紀左右開始在貴族間廣為流傳,象徵著「聲譽與美麗」,上桌時插滿孔雀生前的羽毛,rou沾著生薑醬吃。但據說「rou本身具堅韌與粘性」,算不上美味享受,只是為了吃虛榮與名聲(而且被端上桌同時還會奏樂展現排場)。但也因為實在不好吃並未流傳太久,只剩一些14世紀的食譜還記載著料理方法(直接引用網路書籍資料當參考):「研磨生薑、長辣椒與藏紅花,加入少許丁香與醋、烤麵包,一起煮沸。醬汁塗抹在孔雀全身,炭火250度,烤到孔雀內部達到190度即可。醋中加入香料與蕃紅花燒開。使用打蛋器慢慢加入麵包粉,直到想要的濃度。可以加少許胡椒調整風味。」 *湯匙朝向:餐桌上擺放湯匙時正面朝下以趕走惡魔是當時餐桌禮儀之一,我也不知道原因XD,文中凱伊把湯匙朝向翻回來有些拾起本性主動出擊的意思。 *生菜盤到煮水果:那個時代的人蔬菜都喜歡生吃,水果被認為偏寒,應該煮熟並加上香料等調味料再吃。 *黃金餡餅:中世紀後期貴族的貴重食物之一,製作餡餅時在餡裏頭放上金箔金片,但不是真的要吃,而是當時普遍相信黃金這類貴金屬有神奇的力量,放在一起料理能讓食材也附有黃金的能量,並藉由飲食攝取入人體,如其光澤(神采奕奕)、萬年不鏽(青春長駐、永遠健康)。吃法是食用前先掰開,拿夾子夾出金箔方便下次再利用,吃剩下沒有金箔的部分。 *棕熊和塗滿蜂蜜的人:這是中世紀雜技團常見的表演項目,會有一位表演者全身塗滿蜂蜜,再拉進一隻表演用的棕熊,場面刺激。 *揹劍的方式:沒在文中特別放註釋,勇者這把重劍長且重,別在腰際其實戰鬥中很不好抽出劍鞘(參考荊軻刺秦,大王負劍的典故,雖然後世對於這個「負」字的定義諸多考究,但本文裡揹背後跟別腰際兩相權宜之下還是選擇揹背後,畢竟上身微傾的姿勢劍鞘也能離背掀起,重劍揹著也好過一側過重不好走路,是以最後決定揹背後而不隨一般電影裡騎士或劍客別腰際抽劍) *長髮濯足:出自聖經裡抹大拉的馬利亞的故事,原本是性工作者,耶穌拯救了她與她的兄弟,她便感激哭泣跪下來以香膏為耶穌洗腳,以長髮為耶穌擦乾,從此便成為耶穌忠誠的門徒,也是在耶穌死後第一個冒著犯法的危險為耶穌收屍,並且第一個發現耶穌復活的人。(關於她是耶穌妻子的傳聞其實中世紀的部分小說戲劇就有,近現代文學電影也很是流行這種說法,但在此不做討論) 在中世紀晚期曾有短暫開設過以抹大拉的馬利亞為主要崇拜的修女院,裡頭主要收留年老無依的性工作者,使他們成為修女並在宗教的庇護下安度晚年,但因為輿論壓力沒撐幾十年就被迫關閉。 文中凱伊運用這個典故多少有點說服謝爾頓自己會就此從良的意思,畢竟聖經裡的聖人都犯過這樣的錯卻懸崖勒馬,成為耶穌忠心的追隨者,勇者怎麼不能給他這個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