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海岛
04 海岛
盛夏的天气总是阴晴难测。 灰蓝色深空被朵朵棉白簇拥着,疾行的云影覆住了半个海峡,没留神的时候,又匆匆落在了半山腰上。小岛明丽得像是静止的在这早晨,白色洋房鳞次栉比,又被繁密的花田塞得满满当当,其间一条陡峭坡路纵贯山脊与水岸。从跨海大桥望过去,人和车影模糊成一团,沿着水泥马路俯冲奔驰。猎猎的风载满兴奋的欢呼尖叫,掠着云尾和树梢呼啸而过。 啊啊啊啊啊 坐在单车横梁上的宋凛凛死死抓着车把中间,海风凶猛扑面,吹得她看不清前路,她却开心地像要飞起来一样,咯咯笑着,又拼了命地尖叫。 付青已忍不住也扬起嘴角,学着她吱哇乱喊。 你们小声点。 什么? 我说你们太吵了! 后座的声音愠怒中带着生无可恋,宋斯彦眉头深锁,一面教训两个熊孩子,一面侧身艰难地观察路况。 载着三人的单车接连被起伏的路面抛起,在齐齐惊呼的瞬间涉险落地,眼看着海面粼粼的波光愈来愈近,刹车声、粗粝的摩擦声以及破碎在惊慌中的只言片语胡乱交织甚嚣尘上。 衣角和裙摆缓缓落下,海潮一呼一吸间,水汽就萦了人满身。 好玩吗? 好玩!再来一次! 不行,刚刚背你爬山,有一条肋骨被压断了。 真的假的?你别骗我哦。 上午的环岛电车车站还一片冷清,叽叽喳喳的兴奋劲将整个站厅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刚刚上班的检票员转过身,一行三人大吃一惊,连滚带爬一同藏在了长椅后。 你不是说她今天肯定不在吗? 宋斯彦又懵又气,那个夸张的文眉不是李嬢嬢还能有谁? 被质问的一方更是不解。 她昨天晚上喝那么多,谁能想到今天还上班啊? 付青已从椅背密密麻麻的孔洞中观察着,屏息静止了半晌后,他冲伙伴摆摆手,松一口气后顺势躺倒在长椅上。 走了走了,她去站台了。 宋凛凛早就按捺不住,手脚并用地爬到付青已身上,也学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朝着站台的方向张望,随手扎的潦草的羊角辫随着歪头的动作乱颤,好不显眼。 宋斯彦想提醒meimei,但当下实在后怕得说不出话,只能蹲在垃圾桶边,悄悄地,一口一口吐出倒吸的凉气。 他原本因天气有些心中打鼓尽管上岛的提议只是半个玩笑半份撩逗,可宋凛凛当真了,跑到他们房间上蹿下跳。付青已是君子一言、骑虎难下,而他更多的是怄气,硬着头皮跟自以为是的大人们唱反调。 但他万万没想到两个人会这么疯,疯到全然将只看风景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却玩起了骑车下坡,靠车闸冒烟和四只脚才勉强刹住;又运气极其背,背到一进站厅,就险些跟熟人打个完完整整的照面。 我觉得吧,宋凛凛有长成阿娇那样的潜力。 付青已捉弄起宋凛凛来毫不心软,同样也从不掩饰对她的喜欢,冷不丁就夸了起来。 莫名其妙。 宋斯彦沉吟片刻,转头看他。 你喜欢这么古老的女明星。 不行吗? 付青已反问。 这大方承认的架势倒把人噎住了。宋斯彦转而看向宋凛凛,就见她小猴一样没坐样,踩着付青已的肩坐在椅背上,一边嘬着水壶吸管,一边神游到冰柜里去了。 不要把水喝了再吐进去。 他一发话,宋凛凛立即回过了神,瘪着嘴,顺着椅背溜到了付青已身后。 手机铃声陡然切入,她趁哥哥接电话,冲他的后背扮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风从站台徐徐吹来,又沿着墙角四散入闷热里,无影无踪。 映着厅门口水磨石台阶的天光忽明忽暗,催促着海面逐渐起了薄雾。开始像纱,逐渐又积成了粘稠的庞然大物,转眼间,与天边浓重的阴云接续成苍茫一片。 站台上穿着工作T恤的女人撩开湿成缕的头发,嘴中一刻不停地抱怨天气。直到对讲机里传来景区暂时关闭的通知,终于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隔三差五的大雾让她本就清闲的工作愈发轻松。 她将太阳帽摘了夹在腋下,哼着歌返回站厅。三三两两的游客无奈矗立在大门前,干看着跨海长桥蓝色的索塔和钢绞线高耸入云,同浪花一起,慢慢消失在白霭之中。 但是奇怪,路早该封了,桥上怎么好像有人影在动? 桥上是不是有人? 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旁边却立即有人附和起来。游客与工作人员挤成一团,个个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别看了,宋斯彦拉过凑热闹的付青已,有时间想想中午回不去怎么解释吧。 衔着雪糕棒的少年回过头。 怎么解释?付青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懒懒地上下打量对方,指了指自己右边嘴角下的位置,你先想想背着宋凛凛偷吃雪糕该怎么给她解释吧。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宋斯彦却莫名一慌,他别过脸,手掌覆住下半张脸暗暗擦拭,又对着玻璃门上模糊的镜像检查一遍。玻璃相隔的另一边,侧躺在长椅上的小姑娘正在酣睡,后背随着呼吸均匀起伏。 正在此时,人群那边陡然爆发出一阵嘈杂。 桥头一片迷蒙中,独独只有微小的一点在晃动,白色的背心短裤与雾融在一起,将一个孩子笨拙的挣扎隐匿得难以辨认。可他似乎全然不知危险,起身后原地兜起圈来,任凭大家如何呼喊,就是不往岸边靠近。 付青已笑容隐去。 是施小雨。 如此距离rou眼根本看不清,可宋斯彦无法反驳,下意识隔着口袋将手机捏紧通话记录的最近一条,就是焦急询问儿子行踪的小雨mama。 他忽然忘记刚刚怎么回复了她。 你先冷静。 宋斯彦说让别人冷静,自己却只能佯装镇定。一瞬间,他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方式挺身而出,又全部放弃。 正当迟疑,平地有风起,一人单步飞跨过十几级台阶落地,来不及踩稳便朝着桥头狂奔起来。 宋斯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转头确认几遍,才接受身边位置已经空空如也。 他就知道! 一个我字吐不出口,他哑然失语,眼睁睁见那个飘逸的背影也要堕入云雾,才懊恼至极地低咒一句我cao,也跟着冲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个小伙子李嬢嬢是越看越眼熟,终于在宋斯彦的追喊声中恍然大悟,当即抢过同事找来的探照灯。她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引信,人群被冲撞得顿时哗然,跟随她的碎步小跑一齐向着雾深的方向快速涌动起来。 宋凛凛醒来时,有一半魂还在梦里纠缠,眼前反复重现着睡前缠着哥哥的追问为什么现在就要回家为什么不能叫小雨一起来玩为什么暑假作业必须要在一开始做为什么昨天戴眼镜的怪叔叔喝了酒会唱歌。 可他一个都没回答。 环顾四周,右手边是摇到一半的车窗,微风与行道树的绿茵从头顶缓缓拂过。她明明在站厅里睡着了,为什么突然就在家门口的路上了。 你醒啦? 李嬢嬢如释重负。 车子停稳,宋凛凛懵懵地走进小区院门,迎面爷爷奶奶走来,她只觉得好累好困,在好长的梦里忙碌了好久,于是边打着哈欠边张开手臂,踏实扑进了奶奶怀里。 凛凛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 她抬起脸,从奶奶身侧探出了脑袋,看见大姨和姨父站在不远处,满脸欣悦地招呼自己。 凛凛,快,快过来。 别不说话呀,叫人啊。 奶奶也催促着,向身旁使了眼色。 对,对,凛凛啊,这是爸爸mama。 宋凛凛听不懂爷爷在说什么。 她手足无措地立着,揪住奶奶衣角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陷入了掌心。 她再也记不起这天发生了多少事情,也失去了全部无忧无虑的小岛记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随后受了伤,手指留下了深深一道疤痕。 人来人往中,她被推搡着,刺目的光在视野中摇晃。她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小王医生的脸,他跪在大门中间奋力按着什么,闪烁着阳光的金属镜框被他推了又推,却不停地滑下鼻梁。熙熙攘攘的间隙里,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发白的、扭曲的身体。 原来只有闷热的感觉,年复一年,真实地留在了呼吸里。 背景交代完了,本来没想这么复杂的,但就忍不住狗血的手。 下面我要开始好好写ro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