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继续假装
5.继续假装
江同允趴在床边睡着了。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时脖子硬得发脆,仿佛一掰就断。他只好歪着脖子看温亦寒的睡颜。 晨光把她脸上的小绒毛衬得无处可躲,微微嘟起的嘴唇,倒显出了几分小儿女的娇憨情态。 他越看越觉得心生柔软,就连生硬的脖颈似乎也舒服了不少。 晨光穿过了他的身体直接洒在心头,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他甚至大着胆子凑近了些看,几乎是脸贴着脸。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还是他把电影里她的睡颜投屏到墙上。 昏暗定格的画面,切换成鲜亮生动的真人。 如果早晨这个词可以具像化,那一定就是现在这一刻。 他惊觉,原来自己竟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 江同允沉醉其中,全然忘记了自己昨晚情绪崩溃,哭哭啼啼。 把他当金主又怎么样?正因为把他当金主,所以才会留在他身边。 这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吗? 只要留在他身边,把他当什么都行。 一滴水落到纸巾上,会把它洇得越来越湿。 两个人在一起,会绑定得越来越牢。 彼此的气息互相交织,怎么可能辨得清你我? 因为你的全部都是我,而我的全部也都是你。 * 温亦寒装睡了一晚上,听到卫生间的水声,把薄毯拉上来蒙住头。 眼前完全暗下来,睡意才变得踏实。 昨晚月光刺眼,她被晒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间看到江同允趴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她没做任何反应,闭紧了眼睛继续装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在她的服务范围内。 她是金丝雀,又不是解语花。 这一觉终于睡到自然醒,她收拾了一下才下楼。 秋姨见她下来,忙把早饭摆上桌。 温小姐早,早餐都还温着呢,快吃吧。 温亦寒羞赧地笑了一下,没想到秋姨还给她留着早饭。 她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伸手揭开蒸笼的盖子,却闻到了熟悉的甜香气息。再一看,笼屉上摆着两块桂花糕。 这是阿允嘱咐的,他说你爱吃这个,就让我做了,秋姨提到江同允的时候,总是笑呵呵的,做法还是他教我的呢。 温亦寒一时愣住了。 江同允恶劣的小把戏真是太多了,变着法要逼她想起从前。 秋姨见她迟迟不动筷,以为她不喜欢,小心翼翼地问她:温小姐,是不是不合胃口? 她只好放下盖子,拾起手边的筷子,夹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松软的糕体中加了一小勺糖桂花,清甜的气息闻起来浓郁扑面,入口却似有若无。 小时候母亲担心她和筱筱吃太多甜的把牙齿吃坏了,所以糖桂花只象征性地加了一小勺。 江同允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只以为她偏爱清淡的甜味。 嗯,温亦寒低着头吸了吸鼻子,糕点的热气熏得眼睛都湿润了,就是这个味道。 这间别墅真不是个好地方,总是把过去的事翻腾出来。 等江同允今天回来,一定要问问他,什么时候能放自己回去。 吃了饭,温亦寒说想去外面走走,让秋姨不要给她留午饭了。 她先在附近转了转,然后肌rou记忆生效,虽然没有刻意要往那个方向走,但脚步还是带着她来到了从前那间院子。 时隔五年,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透过栏杆的缝隙,她看到桂花树的枝叶似乎更茂密了些,院子里的其他花木却还是五年前的模样,看得出来新任主人仔细打理过。 她走到小门附近,围墙角落里,自己和筱筱一起搭的那座小假山还在其实就是把几块小石板垒起来罢了。 这个院子的角角落落都还留着她的印迹,但却与她完全无关了。 正打量的时候,小门突然开了,有个老人家走出来,裤脚上还沾着几片叶子,看样子刚刚是在打理花草。 一抬头,正巧和温亦寒对上。 你找人吗?老人把挂在胸口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瞧了她一眼。 温亦寒连连摇手:不是不是,我就是路过。 哦,老人又摘下了眼镜,你是住在附近的人家吧? 她点点头。 当年她急着卖房变现,好不容易碰到有个愿意出全款的爽快买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只是后来处理手续的时候,对方全程都是律师出面的,所以温亦寒也没见过新任主人,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 您是这家的主人吗?温亦寒怕他起疑,又加了句,院子里的花草打理得真好看。 老人爽朗大笑:我哪住得起这么好的房子,我不过是受邹先生委托,帮他看着院子的。 邹先生?温亦寒认识的邹先生不多,邹牧就是其中一个。 只是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不过邹先生和家人不住这里,所以你大概是没见过的。 原来是她多心了。温亦寒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她也不好再继续打听主人家的事,只胡乱应和了一声,就跟老人家道了别离开了。 走了很远,耳边依旧听到枝头树叶婆娑的声音,竟好像一步也没离开过似的。 她犹豫着停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 好日子过得久了,就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辈子都会是好日子。 那时候的她就像现在这样,从来没回头想过,也许还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她其实在透支后半生的快乐和美好。 是生日宴提醒了她。 期待许久的开场不是鲜花和蛋糕,而是催债的棍棒和满地的红油漆。 鲜血一样的红,和她身上的洋裙一个颜色。 现在想想,那一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365天像被拉长到365年,她困在时间里进退维谷,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精力,居然熬了下来。 年初,她在湖璟期待自己的生日,年底,她在公寓里给邹牧过生日。 两人一起分享了一块小小的蛋糕。 邹牧把第一口喂给她。 这是她吃过最贵重的生日蛋糕。等了快一整年,是用自己的尊严和声名换来的。 她才发现原来奶油也可以是苦的。 放弃了一切,就换来这么个玩意儿。她竟然还觉得庆幸。 人其实没有可以回头选择的机会。 身处低谷的时候,只想着要蓄力跳出泥潭,尊严和声名是最无用的累赘。 可一旦从低谷爬出来了,那些就成了价值千金的珍宝,她得费尽心力像捡起地上的水一样,把它们捡起来。 她陷入了一桩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悲剧。 然而更可悲的是,这样的悲剧并不完全源自于横遭的变故,而是前十七年的人生里,那些透支的美好已经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对尊严有着极度渴望的人。 渴望到她甚至愿意在某个特定的人面前舍弃尊严,只为了在众人面前拾起它。 从前,那个特定的人是邹牧; 现在,那个特定的人是江同允。 温亦寒想,哪怕是为了这一点,她也一定要继续装下去。 她的舍弃,才是维系她和金主关系的纽带。 更是她继续往前走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