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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药方

    “哦,对了,我忘了你不能喝咖啡。”两人坐定,白曈对着服务生莞尔一笑,“我要一杯美式咖啡,给她一杯热牛奶,再要两客起司蛋糕。”

“白曈,我不能呆太久,阿成还在理发店等我。”晚玲说。

“没事,让他等着,我们要说说体己话。”

“晚玲…”

“嗯?”

“我听阿成说你怀孕了,是那个姓叶的吧。怪不得他非要和我退婚,原来把你…”白曈叹了口气,“哎,希望他能对你好,我是没什么的。真的,你不要尴尬觉得抢了我未婚夫什么的,你知道的,我本就不喜欢他。”

“哦,真是抱歉,其实我…”

晚玲有话欲言又止,她其实也并不喜欢叶章,只是她现在着实走投无路。

“学校里怎么样?”她转移了换题。

“学校还是老样子呗,只是宫本老师还是不喜欢我。”

白曈委屈得撅起嘴巴,“我怎么做,他都不喜欢,晚玲,你帮帮我吧。”她拉扯起晚玲的袖口。

“我,帮你?对了,听你说宫本老师的妻子去世了?这是怎么回事?”

白曈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听说是产后心情不好。”

“啊,这样。”晚玲觉得惋惜进而同情起他,“那他要独自抚养孩子,一定很辛苦。”

“我想去帮忙照顾老师,你说可以吗?”白曈又拉起晚玲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瞅着。

晚玲见她傻痴情的样子,心软得不行,“可以,当然可以。”

“那你帮帮我。”

“要我怎么帮?”

“我想去他家,可是怕他不让我进。”白曈垂低着头,她对宫本老师的心确定不是假的。“你陪我一起去。”

“这会不会不合适,其实…我想要离开这里,离开上海了。”

晚玲把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告诉了白曈。

“离开上海?”白曈当真吃了一惊。“为什么?那个姓叶的老男人对你不好?”

“我只是想家了,我家不在这儿,我家在奉天。”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不想要了。”

吃罢晚饭,时针指向八点。席太太又头疼了,她仰头喝水吃过李妈递来的止痛药。

“我得去睡会儿。”

席太太走上楼梯,似是想起什么,经过自己的卧室没有停,一直往西去。

“咚咚咚。”她叩响了门。

“大妈?”

席明哲正准备洗漱,开门见竟是席太太。

“明哲啊,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个忙。”

“大妈,什么事,您进来说。”

“就不进去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趟叶家,把晚玲接回来。我思来想去,她住别人家始终不太合适,我是她的亲姨妈,不能不管她。”

席太太心里甚是矛盾,“我怕她不愿回来,你在可以帮我劝劝她。”

明哲见席太太担心得一脸忧愁,宽慰道,“您放心,晚玲懂事,她会回来的。明天我就去接。”

“这样最好。”

席太太扶着太阳xue,自言自语,“她若不回来,明玄要不认我这个妈了。”

晚玲剪过发,刘海烫成了海浪卷,叶章把蝴蝶发卡往上拨弄,“别夹太靠后,老气。”

“我今天碰到了白曈。”她说。

叶章有些警觉,“怎么?”

“明日礼拜天,她邀请我去她家,可以吗?”

晚玲担心他不会答应,毕竟白曈曾是他的未婚妻,会不会有些尴尬。

“想去就去,我又不会管着你,只是你要注意身体。”

晚玲接过阿成端来的红枣汤,瞬间想起了沈微也曾喝了很长时间,一时觉得时间飞快,现在倒是轮到了自己。

“明早我叫阿成送你过去,晚上再接你回来。”

这天晚上,晚玲趴在窗台看到叶章和阿成出了门,车子越来越远。她知道,是他工作上的事,可能是关于吕游的。

晚玲拉好窗帘,打开衣柜。她最喜欢叶老板买给她的这件粉格旗袍,简约素朴,穿上她不像小姐太太,就是个活脱脱的女学生。她把衣服比在身上,对着镜子照。她再看床上的抱枕,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脂粉盒。她一样也舍不得。叶老板对她好,她是能感觉出来的。

“对不起。”可她要走的,上海不是她的家。

“叶叔。”深夜里的吕游没有穿军服,望着最后一辆货车的驶离,他要对着叶章笑。

“这货你检查过,绝对不会有问题。”

叶章接过阿成给他点好的香烟,抽过一口,白色的烟雾在寂静偏远的货场飘散出淡淡的香气。

“自然是相信叶叔的。”

“一月一次,以后阿成和你交接,你也不必亲自来,安全第一。”

“是。”

吕游突然想起些什么,从开来的车上搬下个花盆,白里透粉的花开得正好。

“从前晚玲和我说过,她喜欢山茶花。麻烦把这个转交给她,算是我对她的祝福。”

阿成接过花盆,叶章拍起吕游的肩呵呵笑过,侧头凑近吕游耳边,轻声教导。

“下次记着,追女人得先得到她的身子。”

“叶叔说得是。”吕游跟着陪笑,黑暗里右手不由主背过身去,攥紧拳头,心里刀绞着。叶章的话没错,和他父亲说的一样,床上把女人驯服了,她就是你的。付出的感情,对她再好,没有用的,她不会记得你的好。

叶章和阿成回来的时候,天已渐亮。

“叶老板,这盆花…”阿成从车里拿出来,娇滴滴的花朵有些打了蔫。

“扔了。”

“是。”

黑色的汽车穿梭在法租区的清晨,叮叮当当的电车声有些刺耳,拎着公文包的男人们匆匆走过,一些人聚集在早餐铺子前买小笼包。晚玲穿着昨晚她在镜前比照过的,最喜欢的那件粉格旗袍下了车。

白曈开了门,迎接她。

“快进来。”

“妈,她是晚玲,我的同学。”

“伯母好…”

晚玲还没礼貌地打完招呼,就被白曈拉上了楼。

白曈神神秘秘关上门,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牛皮纸包来。

“药我帮你买好了。”然后拆开包装,散开给她看。

“昨日我去了几家药铺,这个方子不会错。”

晚玲看到药包上夹带的纸写着,[当归、丹参、香附各五钱,桃仁、生卷柏各四钱,红花、赤芍、泽兰、牛膝各六钱,三菱、莪术各三钱,川穹两钱半,水煎,一次服完。用小杯白酒为饮,药后饮下。]

白曈拄着腮帮问,“不过晚玲,你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了吗?”

“不要了,我想回奉天。”

“你确定想好了?”

“确定。”

(七十)压抑的宫本

(七十)压抑的宫本

午后,本是大好的天气突然阴下来,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宫本意树午睡梦到穗子,穗子抓着他的衣领问,“和也,和也呢?我们的孩子和也呢?”他支吾了半天讲不出话,他是个懦弱的人,只晓得一昧逃避,是他害死了穗子。

他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外

头滴答着雨声,他起床穿鞋子,浑身竟已湿透。他必须要去找自己的父亲,一定要把孩子要回来。

老旧的房门枝桠被打开,看见站在外面的女孩,头顶上落着密密麻麻的水珠,他的心一阵慌乱,甚至忘了请她进来。

“老师。”晚玲先开了口。

白曈探进半个头,客厅的沙发凌乱,书桌却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书本。

“老师,你在午睡吗?”她没有经过宫本的允许就径直进入了,“屋子有些乱哦,我帮你收拾收拾。”

“你别动!”

宫本意树下意识要去阻止白曈,声音却小到只有他跟前的晚玲听见。

白曈进去了,晚玲还站在门外淋着雨,对着他微笑。“老师,好久不见。”

“你怎么退学了?”他也不知道请她进来,就陪着她站在门口。

“我…我…我要离开上海了。”她说,依旧对他微笑着。

“什么?”霎时宫本意树有把自己的心丢了的感觉,若穗子的离世带走了他一半的心,一半的生命,那么晚玲说的离开,似乎就带走了他的另一半。

“快进来。”白曈对晚玲招手,“老师,你别让她淋雨,她怀孕了。”

“对不起。”

宫本把浸出汗的手偷偷往腰间擦干,“进来。”然后去把自己平时坐的办公椅搬到她跟前。

“谢谢。”晚玲刚要坐,他忽地又想起什么,“先别坐,等等。”然后跑进卧室从婴儿床上叠起暖和的被褥,铺在木椅上,尴尬地笑,“现在可以坐了。”

白曈把散落在沙发上的旧衣服收起来,扭头看到宫本老师的看晚玲的眼神,带着紧张,带着柔情,带着小心翼翼。与对她的那么的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呢。

“老师,我去帮你把衣服洗了。”

“不用了…”他想去夺过白曈手上的衣服,他就算再可怜也不需要她的照顾。可晚玲又和他讲话了,他的脚再次定住了。

“老师,你别动。”晚玲扯住了他的睡衣袖口,尽管只是捏住了袖口的边。

“你是不是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宫本意树没想到晚玲真的有一天会来到他家,“家里很乱,对不起。”

他去厨房手忙脚乱给她倒了杯茶,端到她手边,又想起这茶是凉的。

“我去给你沏热的,真是抱歉,我…”

“不用,挺好的。”晚玲喝过一口,清凉爽口,带着些许的苦涩。

“老师,听白曈讲你的妻子离世了,真是抱歉,你肯定很难过吧。”她继续说,“老师你也坐,不要站着。”

“哦。”宫本意树不知该和她说什么。

“孩子呢?我可以看看吗?一定很可爱吧。”

他看晚玲的笑,了解她的善良,心里暖和得可以弥补他内心所有的缺失。

“孩子在别处,你想看?”

“想。”

“那下次你来,我抱给你看。”

“下次啊。”晚玲停顿了下,“可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

“老师,这次我来就是和你告别的,我要回奉天了。”

“再也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

“啊。”

晚玲斩钉截铁的决定,叫宫本意树刚才暖起来的心又冰冻了,沉没在海底,再也找不见。

“老师,能麻烦你去給白曈倒杯水吗?她去帮你洗衣服,肯定累了。”

“好吧。”

晚玲望着他的背影,想起来上海的火车上,他为他妻子寻座位的场景。不过半年时光,他竟然憔悴这么多。他那么爱他的妻,他是太伤心了,她不禁心疼起他来。

“渴了吧。”宫本把茶水递給坐在小板凳上洗衣的白曈,他想把她赶走,可晚玲在。

“谢谢老师。”白曈笑得很开心,晚玲说过会帮她的。“老师,以后我每个礼拜天都来帮你做家务好不好?”

“很累的。”

“不累,为老师做什么都不累。老师,我手上有肥皂,我头发掉下来了,你能帮我把它们捋到耳后吗?”

宫本不想碰她,可…最终还是蹲下身伸手尽量没有触碰到她的脸颊,帮了她。

“谢谢老师。”

啵的一声,白曈忽然抬头亲到了他的脸颊,幸福到了极点。

“老师,你需要人照顾的。”晚玲见他从白曈那里回来,继续道,“你知道的,白曈喜欢你。”

“不要乱说。”宫本很不高兴她这么说。

“真的啦,老师你要好好对她,她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晚玲把茶杯还给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老师,我要走了。”

“不等白曈了吗?”

“老师,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晚玲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刹那突然回头。

“什么?”

“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好。”

晚玲的声音在宫本意树听来就像是在和他撒娇,而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她。他怎么会拒绝她的要求呢,甚至她从没有要求过,她那糟糕的日语答卷,他都给了她良的成绩。

“请接受白曈,爱护她保护她。”

“什么?晚玲你不能…替老师做主这件事。”

晚玲笑得滋出两颗洁白的牙齿,“老师,你刚才答应了我的,你可不能反悔哦。”

门枝桠被她打开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停了。她伸开双臂,闭上眼,拥抱这美好香甜的空气。

“再见!”她对宫本意树挥手。

他也跟着抬起手臂冲她挥舞,“再见!”其实他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她,请求她不要走,告诉她,他喜欢她。

门咣当关在了他的背后,他依旧还是从前的他,怯懦着卑微着。

“老师,我洗好了,已经晾好了。”白曈伸出自己的双手,红红的。“手疼。”

她多么希望他能握住她的双手,给她安慰。

“白曈…”他甚至想直接开门将她赶走,可他刚刚答应了晚玲,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这样才不能辜负她对他的信任。

“家务以后不要做了,我可以做的。”

宫本从抽屉拿出一盒凡士林,轻轻涂抹在白曈的手背上。

今天我们还接着去练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