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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白(十二)

    

梨花白(十二)



    情爱究竟为何物?

    这道算不出来的无解题,沈莺解出来了。

    答案只有三个字。

    程十一。

    十一,程十一,一笔一画,刻在心里,于是沈莺拿到了满分卷。

    她曾以为爱是绵延不绝的情书三行,是隔壁阿婆外孙女儿翠翠羞红的脸颊,可现在她却觉得,爱是被流放在他眼中的星空里,甘愿此生被他放逐。

    她望着程十一的脸,怎么都看不够,看不厌,看不倦。

    沈莺发现,想这件事儿并不能算作具体的东西,就好比明明此时此刻他就在她身边,她仍旧是想他。

    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刻意隐藏模糊掉的情愫,在此刻昏沉之际,翻涌成声势浩大的海啸将她整个人全部湮没。

    沈莺,为什么从未开口?为什么从未承认过?

    姑娘的心动是初春的一粒种,悄然在她的心底扎根,日渐发芽,日渐茂盛,在无垠荒原雪地里,惊觉盛开出一朵昳丽的瑰。

    她的欢喜也是仲夏夜的萤,吹不走赶不跑,繁星一起,宇宙便连了海。

    想抱他,想提着灯坐在他身边,想淋雨踮脚给他撑伞。

    她不知如何才算作喜欢,如若这些是。

    那边是了。

    沈莺勾着程十一的脖子,颠簸恍惚之际,仿佛看见移动的海平线。

    湿头发、肌肤触感、对视、指柔、环抱、拥有、赤裸、私语、缠绵。

    她咬着他锁骨,舌尖灼烫地撬开他的嘴唇,呜咽着凑近他耳边喃喃,雀仔....

    程十一愣住了,呼吸一滞,随即吻住她,狂风骤雨一般,抵死缠绵。

    你都知道了?记得我了吗?阿莺。

    程十一有好多想要开口的话,他的沉默,他的喘息,他的掩饰,他的惊惶,最终化为一个又一个湿热缠绵的吻,向他的姑娘落下一场千百年间沉重又悲伤的焰火。

    那些难言的,缄默于心的话,无法用任何浅薄的文字与画面去描绘,那是她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像一弯静静流淌的河,而她,不过是滚滚岁月洪流中,终将被碾过的一粒尘。

    浪潮堆积如山,是神明狂欢的洗礼。

    最后一刹那,日夜颠倒,劈波斩浪,沈莺痛的落下泪来,全身像是被劈开,分解,重组成一个崭新的沈莺。

    迷醉、心乱、沦陷、毁灭、淹没、告别,像是一场盛大的宴席。

    痛是无助哀鸣,埋在他脖颈低低的呜咽。

    快是如雨打浮萍,惊涛拍岸,撞击礁石,卷起千堆雪。

    爱是发起妄情,情积不休,生出爱水,惊觉下一刻惶恐被抛下的瞬间,那人却将你温柔的接住了。

    沈莺突然记起第一次看见程十一,那人倚着茶馆栏杆,逆光而立,隔着遥遥距离看着她,目光似绵延不断的羁绊,望见了前世的爱人。

    被程家羞辱跪在青砖之上,他猝不及防出现,站在她面前,挡住所有恶意的视线,他立在阑珊之处,弯腰递出一只手,她将掌心放进去,于是他便成了她此生都逃脱不开的宿命论。

    沈莺又想起,有阵子程家十一欲求娶陆家三小姐的消息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彼时她躺在程十一书房里,捧着本书,却是半个字都读不进。对于这个传闻,自己不闻不问,只当不知情,面上虽是不显山露水,心里的火苗却是不听话冒出头,只把人烧得半死。

    她坐不住,于是将书柜里的书翻得乱七八糟以此泄愤,一张老旧相片从一本格外厚重的书里掉出来,这本书被安置在书柜最里层,根本难以注意。

    她捡起相片,恍若回到了十几年前梨花漫天飞舞的春日。她看见了母亲抱着幼时的自己,笑的灿烂,靠在旁边一位女人身上,女人笑的温婉,身后躲着一个小小少年。

    是他啊,一直都是他。

    沈莺捏着黑白照片,怔然落泪。

    此时她望着这人的眼,黑漆漆的湿润润的,觉得这人怎么那么那么好,他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你,哪怕你从未发觉他就在自己身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从不向她索取,只默默付出,从未给她诺言,却次次都做到。

    他的温柔,是一把被磨钝的刀,没有刀锋,轻轻抵在她心尖,逼的她要坦诚,逼得她为他掉眼泪。

    程十一对沈莺而言,就像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将她浇的浑身湿透,雨下的酣畅淋漓,他来时春意料峭。

    当她幡然醒悟时,却发现早已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左右心情,被控制,被束缚,被迫交出心灵,信任他,追随他,试问自己是否爱上了他。

    爱。

    程十一,她的诅咒,她的劫。

    程十一深深地望着身下的小姑娘,似要把她的脸铭刻在心。

    程十一吻掉她的泪,想着,不要哭啊,阿莺,我们做这种事,就是希望你能快乐。

    他却没注意到,自己无知无觉早已流了好久的泪。

    他一个人走了太久了,久到他都要忘记自己是谁,久到身边人来来往往,而他还是他。每当孤寂茫然想要放弃时,他记得她的样子,她的声音,靠着这个,他便可以抵御所有寒冬,足够让他继续在黑夜里踽踽独行。

    沈莺尚未出现时,他的生命平静枯燥如一潭死水,手执生杀大权,动辄料事如神运筹帷幄。谎言欺骗,阴谋诡计,日复一日,没有终点。

    如今他开始惶乱、怯弱,害怕下一秒就是梦醒时分。姑娘笑了,他就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她。姑娘哭了,他会温柔的消融,像火山中的雪。

    可是她来了。

    抚慰他疮痍满身,填补了程十一生命里缺失的空白。

    一点一点,满满当当,不留缝隙。

    于是他再也听不见从心底漏出来的那些,呼啸而过的风声。

    因为全部填满了。

    听到姑娘唤他雀仔的那一刹,他居然眼红鼻酸。他的爱,他的泪,他的欲望,他的缄默,和他以为永远只能在黑夜里才被允许滋生的情意,在这一刻,开诚布公的袒露在他的姑娘面前,她不仅接住了,甚至回赠他同样汹涌难泯的心绪。

    江南的水米怎么养出这样的人,程十一的眼睛潮湿,心像是被泡在汽水里的沸腾片,一下就软了。

    他嫉妒她的爱,强烈直白,气势如虹,后劲却像江南云雾缭绕的梅雨,淅淅沥沥,滴到他眼里,淌进他心尖,连骨头和灵魂都要被熔化掉。

    他的前方没有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她却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点燃了他来时的路,照亮了他的归途。

    这一个夜晚,十二月的雪深沉,未减少年狂。

    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欢今朝贪,屋里四季翻滚,吴侬软语温柔乡。身下的姑娘是他此生的银水山城,汹涌初春。

    吻她,由外到内,从干烈到湿热,想过吻她的脊梁,用手指缠住她的发,亲吻她纤细光裸的无名指,沿着皮肤纹理点燃不安分的化学因子,留下春天深深浅浅的淤青。

    吻她,每一分,每一秒,只吻她。

    保護姑娘,貫徹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