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宫宴大概酉时开始,盛若蕙一家三口登上马车,一路朝皇宫驶去。 天色渐晚,城中各处燃放起烟花爆竹,轰隆隆的声响在夕阳下炸开,无处不透露着热闹和喜悦。 盛若蕙不顾两个丫鬟的劝阻,肆意地将两臂交叠搭在窗上,迎着冷风看向窗外。鼻尖弥漫着一股硝石味,两个小儿点燃爆竹,捂着耳朵从眼皮子底下跑开,车轮碾过满是冰雪的道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寒冷刺骨的北风对面,一家家商铺店门禁闭。路边的小摊贩搅动着手里的汤勺,简陋搭建的棚子底下放着几条板凳,一有客人坐下招呼,他便好嘞一声,手里动作不停,拿出一个大碗捞起一勺热乎乎的饺子盛上,那白茫茫的热气从锅里冒起,被呼啸的北风吹散,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马车缓缓行驶,陆陆续续有官家的马车出现在街道上,和他们前往同一个方向。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一个太监和几名带刀羽林卫候在宫门口,众人下了马车,那太监便领着他们往宫内去。穿过层层的宫门,入目的便是红墙黄瓦,飞檐翘角,一座座恢宏的宫殿,一层层高大的红墙,若蕙回头,早就看不见来的入口,这恢宏雄伟的皇宫彷如一座吃人的巨兽。 公公一路引着他们来到太和殿,在席间落座。 稍后众臣及家眷姗姗而来,几个男人前来拜见盛将军。 这些人都是盛将军的昔日部下,曾随父亲出生入死,盛若蕙记得上辈子父亲锒铛入狱时,这几位叔叔也遭受牵连,无一不被皇帝削官贬职。几人寒暄一会儿离开,随后又来了一群夫人。 徐夫人和盛夫人相互见礼,然后便开始寒暄。期间徐夫人看着盛若蕙,目中流露出一丝惊艳的神色:令千金以后肯定是个美人儿。 其他夫人听了她这话,无不纷纷应和拍马屁。 令千金今年有七岁了吧,是在哪儿读的书啊?我好像听瞬儿提起过,他二人似在一个书院,年龄也相仿呢真是巧,不知若蕙小姐有没有定过亲呀? 徐夫人殷切地笑着,嘴里滔滔不绝,恨不得把盛若蕙的生辰八字扒出来。 盛若蕙转动眼珠,看向被徐夫人身旁徐瞬,徐瞬正好转过脸,四目相对,二人仿佛都从对方的眼中读懂了无奈。 盛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和一笑,怜爱道:如今还没看好人家,不过这种事情,但凭她自己做主。 徐夫人打着哈哈:夫人真是开明,不过当今世道人心叵测,还是要劳烦你们做父母的好好相看才对。 盛夫人面色慎重,低头作思索状,好像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徐夫人走后,盛若蕙勾了勾发呆的母亲手指。 母亲,宴会马上要开始了。若蕙软糯的声音唤醒了沉思的母亲。盛夫人回过神,发现 大殿内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人都乖乖坐在席上等候闲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殿上。 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帝马上就要来了。 好,那回去吧。盛夫人眸色温柔,牵起了女儿的手。 就在他们落座后不久,殿外传来太监的唱禀声,四周霎时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黑漆漆的殿外。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大抵是贺新岁,皇帝今日没有穿得太过隆重,他弯腰搀扶着身形佝偻的太后慢慢步上御位,众人跪伏高呼万岁,声音如山呼海啸,皇帝扶着太后坐下,笑盈盈地抬手免众臣礼。 皇帝命诸臣不必拘谨,说今夜是新春佳节,不仅有美酒佳肴,还有额外的节目助兴,大可开怀畅饮。 众臣谢礼后,一名身着宫装的妇人悄悄地从殿后绕出来,她胳膊上挂着的披帛逶迤拖行在红色地毯上,耳边的金坠折射着灯光,一路走来坐在皇帝身边。 陛下,臣妇来迟了。皇后方才在殿后整理了一番,这才急匆匆赶过来,她坐下后向皇帝太后点头示歉。 皇帝随意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朕也是刚来。他这样说着,并未十分在意。 太后也并不计较这些礼节,只慈祥地笑着,说着没事没事。 盛若蕙坐在母亲怀里,看了一眼上首后收回视线。 皇帝年近三十,东宫早立太子,名下子嗣除了跟盛若蕙认识的六公主,还有三位公主和八位皇子,只是除了六公主,也没有听说皇帝特别宠爱哪位。 想到这儿盛若蕙抬起头。 这殿中席座是按官职排列的,越大的官位越靠前,他们离皇帝很近,对面是一些皇亲国戚,她一抬眼,便看见宋谭和徐瞬他们。 宋谭没和殷安候夫妇坐在一起,为了坐在盛若蕙的对面,他赶走了原来坐在这张座位上的人,和徐瞬挤在一起。他无心关注场上发生了什么,一直在等人抬头,心里不停默念着,见人看过来瞬间露出洋溢的笑容,露出两排整齐的皓齿。徐瞬被他夹在胳膊底下,不禁觉得有些窒息累人,挣扎着把宋谭沉重的胳膊挪开,隔壁桌的六公主哼一声转过头,搞得身旁年幼的皇子不明所以。 不过,宋谭这个小外甥倒是挺受圣上喜爱的呢,盛若蕙想。 宴毕,众臣随皇帝前往殿外,今日皇宫各处燃放烟火,到处是轰隆隆的响声,花树银花一簇簇地绽放,照亮了巨大的黑幕。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身后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盛若蕙感觉袖子被人抓住,回头,见宋谭费力地从人堆里挤进一个脑袋。 出了宫殿大人和孩子们便分开了,她跟着大人去也没意思,宋谭大概是想约自己去别的地方玩。 盛若蕙征询了母亲的许可,盛夫人点点头,松开了这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宋谭牵过盛若蕙的手,带她穿过拥挤的人群。 皇宫四处都点了宫灯,宋谭想找一出僻静的好观赏烟火的地方,于是他带人来到了宫中最大的湖边。若是夏天,湖里便都是碧绿的荷叶与粉嫩的荷花,只是如今是冬天,湖面光秃秃的,湖对岸有几个太监在放烟花,他二人来到湖中央的亭台边。 亭中视野开阔,漆黑沉浸的湖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还能看见对岸萧瑟光秃的垂柳柳条随风起舞。 两人跪趴在美人靠上欣赏景致,冷风吹拂着盛若蕙的脸颊,她望着湖面,微微走神,这空旷寂静的环境又将她的记忆带回了前世。 那年落胎后她便与郭北彻底划分了界线,夫妇二人分院而居。 一个月后恰逢新年过节,相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右相的母亲指挥着下人往府里搬着年货,一年轻的妇人挽着老妇的臂膀。望着堆满了院子的礼品,姨侄二人相视一笑,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与喜悦。 与此同时,一位大病初愈的妇人独自搬进了相府西北角最僻静的小院子,她每天只趁着无人时枯坐在窗边榻上,望着天边一簇簇绽放的烟火,水眸中盈满了悲色,时不时捻起帕子擦拭眼角,轻声落泪,声音如同天边缓缓飘落的细雪,落在雪地里便消失不见。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郭北书读到一半,放下手中的书卷去开门,屋内的烛影晃悠了一下,门一打开,杜丽出现在屋外,郭北一看见她便皱紧眉头,下意识便要关门,却被女人一手抵住门缝。 唉唉唉,我是来送东西的。杜丽急忙道。 门重又打开,女人抬眼望着他,总算歇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十分无奈来了这么多回了,这郭公子对自己还是没有半点意思,真是无趣,还没有府里的马夫好撩呢,她都跟那马夫睡了好几回了,啧。 她伸出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语调轻浮懒散,毫无尊敬可言:给。将军今日给每位下人都准备了贺岁礼物,这是你的那一份。 郭北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红色包袱上,顿了顿,他伸手接过,碰的一声,门又在眼前闭合起来了。 杜丽气得跺脚,一脚踢飞了地上的厚雪,雪花四散。 郭北将东西放在桌案上,搓了搓冰冷的双手,捂着手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愣,过了一会儿,他将包袱拆开,一件折叠好的暖和披风包裹着一方上好的砚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