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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离港

    

第七日,离港



    我穿上粉色的裙子,爸爸说我就是公主。

    故人入梦,山河常在。

    几十层的高楼在八号风球中摇摇晃晃,连同桌上的花瓶和水杯都在跟着颤抖。

    在港岛,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破产,是手里的股票和债券都变成废纸。

    然而有的人想死,但有的人还想活下去。

    他认命了,但她不认。

    尤嘉在昏厥后被送医,醒来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绿色海面,波澜起伏。

    海岛的轮廓渐渐远离视线,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庞然大物,渐渐变成一道微不可查的影子,一个模糊的暗点,最终弥散在荡漾的水中。

    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她正对上阿Joe关切的脸。

    我知道,不怪你。她把头扭回来,眼睛盯着天花板,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谢谢你带我离开,但是,我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她不想再和贺家有一丝一毫的联系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家明。

    阿Joe点点头,放下温水和药片把门从外面带上。他人没走,站在门口,清晰地听到啪嗒一声,是从里间反锁的声音。

    正如每次她在贺宅,他往往就会出现,只可惜太晚了。他出现的恰到好处,但又每次都晚了那么一点。

    她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她不怪他,但也真的没有办法再靠近他了。

    好好吃饭,但尝不出味道。

    好好睡觉,但闭不上眼睛。

    好好看医生,但又闭口不言。

    游轮在三天后抵达维多利亚湾,阿Joe把手机递给她,陆斯年在找你。

    尤嘉按掉电话,把手机扔进包里,想了想还是拿起来发了条消息,外面散心,过几天回家,在学校照顾好自己。

    闻腻了咸涩的海风,返回庄城后,她关掉所有通讯方式,人关在家里寸步不出,宛如惊弓之鸟。

    舍得一身剐,她终于告别了贺伯勤,回归往日的平静生活,然而红肿的肌肤只要稍稍碰触就会忍不住泛起湿意。

    身体愈发敏感,心理却抗拒触碰。

    漂泊无定,几处辗转,少年时她自负美貌,以为凭借自己就能离开腌臜地方,拼了命地往上爬,总能有一条出头之路。

    然而有些时候,上天给了你超脱阶级的东西,并不是嘉奖,而是祸害。

    小儿抱重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是开在的暗地里的花,生得太过弱小,几乎不用怎么费心蹂躏就能堕入深渊,零落成泥。

    可她只是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只可惜很多事情,由得她开始,由不得她结束。

    陆斯年回来的时候穿着校服,一路风尘仆仆。

    明明才一个月没看到,再见却有些陌生。

    我回来了。他声音喑哑,看见伏在角落宛如幼猫的人,手中的包应声而落。

    一连几天杳无音信,但还好,她回来了。

    回来了啊。她扬起笑脸,比哭还难看。

    陆斯年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张开怀抱把人拥在怀里。她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分,才僵着身体重新靠过来。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抚过她的头发,温柔地按压,保养得好,油光水滑,却又细又冰,只有阳光直射的地方透出一点暖意,顺了许久才让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就像走了几万里路,积压多日的情绪宣泄而出,喝下的水都熬成了泪。

    起初静默无声,到后来小声呜咽,最后哭得声噎气堵。

    咱们走吧,离开这里。

    以后,万事有我。

    他们太弱小,想要反抗,也只能用几近惨烈的代价来换。

    哭了太久会脱力,尤嘉肿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下,阿Joe照例出现在门口。

    往日都对着一扇门,如今终于有人出来,却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一个。

    周先生,这里不欢迎你。

    清瘦的身影挡住他企图窥探的目光,两人半晌相对无言,良久,阿Joe叹了口气。

    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不敢麻烦周先生,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天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她把这里重新变成了孤岛。

    北风卷着雪粒子直往脸上扑,有人从前告诉他那叫小米榛子雪,看着不起眼,但最难开化。

    他坐在小区花园里,看着银白一点点往上积。

    没过多久便有贪玩的孩子跑出来堆雪人,堆着堆着便打起雪仗来,吵吵嚷嚷的,从前觉得闹,如今倒不嫌了。

    上次看雪还是在北海道,他带贺伯勤去见新人,她佯装失手,把一大捧雪团成球扑在他脸上,然后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朝他跑过来,泄愤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当初那样的好时光,眼睁睁从他指缝里溜走了。

    一个月后,她在庄城名下所有的不动产都高挂转让牌。

    这里是她与他开始的地方,如今毫无留恋,斩断一切,离开之后才是新生。

    老旧的收音机里,郎官咿咿呀呀地唱。

    小校回营速去报,就说老爷放了故交,七星剑,把头削,一腔热血洒征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