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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

    

青阳



    青阳山的景是独一无二的,山有青峰入云,又有青阳寺皇庙在上,一点苍郁深林都浸染了几分佛气,整个地方显得庄严肃静。

    山上等闲人不进,山下逢年过节有不少平民百姓前来参拜,尤其每逢佛音响彻时,总有人觉得,只要虔心跪拜,就能接受普渡。

    所以当初的赵容里将母亲安葬在这里。

    母亲信佛,她一生多磨难多荆棘,但她善良宽容柔软,坚信佛是怜悯众生的,她还在世时,经常带着赵容里来山下虔诚求愿。

    以前赵容里想,他偷偷地将母亲葬在这儿,也算作是一处好归宿,佛没有保佑她的生前,可在死后总是能还一个愿的。

    所以此刻,赵容里一边瘸着腿在山野小道里狂奔,一边在心中苦苦哀求。

    他满怀希冀地祷告:大慈大悲的佛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可眼下,他摔在地上,顾不得全身的剧痛,只呆钝地看着面前被挖开的坟堆与砸坏的木碑位,睚眦欲裂。

    如当头一棒,赵容里连滚带爬地过去,他把四处散落的木碑抱在怀里,整个人蜷成一团,单薄的肩胛骨高高拱起,像一只畸形而绝望的兽在痛苦哀鸣。

    娘娘

    心脏似乎被攥紧了,连呼吸也被夺走,全身上下所有器官不归自己所有,只有眼泪,在麻木地涌出。

    灼痛的悲伤灌涌进胸膛,他心神难安,惶恐、愤怒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在身体里碰撞,蚀骨钻心,全都化为nongnong恨意。

    他恨。

    他恨极了赵恒明,出身好便能肆无忌惮的欺辱自己。

    就因为前几日京彦书院一事,赵恒明挨了板子被赶出宴会,虽然回府后报复了回来,但他这等心思狭隘的人怎会罢休,非勒令着赵容里穿女人的衣服去春风楼陪笑。

    赵容里当时被打得奄奄一息,死都不肯受这屈辱,赵恒明留着他还有用,没继续动他,只是隔天丢给了他一只木钗。

    这木钗,是他亲手雕刻给母亲的陪葬品。

    赵恒明!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我杀了你

    入目的黄沙白骨形色分明,这场景是恨不得撕开他脑袋的迷障,刺激得他天灵发聩,他疯狂地憎恨、崩溃地嘶吼,可事实是他什么都做不到,他连今后该如何自处都无从得知了。

    好像归根究底,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他该恨自己无用,考不取功名就算了,还如此少年心性。羞辱也好,打骂也罢,什么不能忍?千不该万不该惹得这般报复,生生连累了母亲。

    累得母亲生前为自己cao劳,死后也不得安稳。

    赵容里直打着哆嗦,他想站起来,又失力地摔在地上,反反复复试了好几遍,终于,他跪着身子,动作僵硬缓慢地拘起一抔黄土,一点一点,将袒露的薄棺骸骨细细掩上。

    眼泪都无法流出来了,天地之间,好像惟有风吹叶动的沙沙响才会回应他的哀恸

    少年人自嘲一笑,所有无能为力的屈辱只能化作无声的悲怆,他呆愣愣跪在这座孤坟前,最卑贱的贱民,祭拜着连赵氏祠堂都进不去的奴籍生母。

    他孤零零地守了一宿。

    鸡鸣日升,晨醒天光乍亮,山顶一阵佛音泛开。

    枯坐一宿的赵容里终于动了,他迷茫地看向山顶那个方向,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但他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他想上青阳寺看看,想见见母亲深信的那尊佛。

    然而青阳寺只供奉贵族,寻常百姓除非捐献重金才有机会得见尊佛金身,他一介无权无财的布衣,哪里进得去。

    被青阳寺赶下来后,路经碧晴河,他失魂落魄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想起刚刚听到的,有人带着几百两银子失足掉进碧晴河的传言。

    他恍惚着,跳了下去。

    再之后,就是老天赠他的一线生机。

    重新站在肃静祥和的青阳寺前,他听着檐下声声风铃,恍若隔世。

    被一行马车队救起,他认出主人家是京彦书院的那位,并推算出了他们此行的去处,拼了性命去求那女子带他一同,意外的是,那人竟同意了。

    出人意料的,赵容里抿了抿发白的嘴唇,伸手按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跟在一队奴仆后面,踏进了母亲的朝圣之地。

    青阳寺终年香火不断,虽然这里的日子比寻常寺庙好过,但候府还是提前派了下人过来安置吃住,老侯爷甚至指了个宫廷出身的教养姑姑来教钟应月学规矩。

    这教养姑姑来头不小,她有品级在身,伺候过当今太后,如今年岁大了,心气儿也高,在钟应月面前一板一眼。

    赵容里穿着寺庙提供的干净服饰来谢恩时,钟应月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道屏风后了。

    站在一旁的教养姑姑很是不满,她看都没看赵容里,直接跟钟应月耳语道:郡主将庶民带上青阳寺已是不符礼法,怎还私见外男?

    这句话的责备之意不难听出。教养姑姑早就听说漠北归来的郡主行事无礼,不想她大胆到这种地步,故而出口重了几分,想煞煞她的威风。

    可发现惠英郡主还是没有动静,教养姑姑的语气更加生冷了,郡主既然不听劝诫,老奴又何必承侯爷之言留下!

    一句话抬出定北侯,钟应月就不能不回声了。她慢悠悠地抬起头,脸上的厌戾之情隐去。

    是惠英思虑不周,令姑姑cao心了。

    温和的女声在檀房里不大不小,在场的人都能听进耳中。

    惠英只是以为,青阳高照长空钟应月语气顿住,看向映在屏风上的男子身影,缓缓接道:众生皆可得见。况且这人实在虔诚得很,这才应了他所求,姑姑莫要怪罪。

    青阳高照长空,众生皆可得见。

    陡然听见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赵容里却悄然内心一触,他动了动嘴唇,突然抱拳道:我在下冒犯了,在下出身都城赵氏此行正是与下人赶赴青阳寺礼佛,一时疏忽跌进碧晴河里,险些丢了性命,至此,多谢多谢姑娘相救。

    这是赵容里头一回在外用赵氏的名头。毕竟妙龄贵族女子救了年轻的庶民还与之交谈,在有心人眼里可是一段禁忌的风月韵事。但如果双方地位在同一个圈子阶级,便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应该。

    果然,教养姑姑得知他是赵府的公子后,总算正眼瞧了他,敢问前朝燕昭仪是公子什么人?

    前朝的燕昭仪原本没有封号,后来因为赵昭仪的赵姓冲撞了昭贵妃的封号,先帝就随手给她封了燕字,并责令再不许提燕昭仪的本姓,所以燕昭仪姓赵的事,外人鲜少知道。

    回姑姑,是小辈的太奶奶。不过这个太奶奶不会认他就是了,赵容里暗自自嘲道。

    既是太奶奶,那这男子该是赵氏恒字辈的人了。教养姑姑稍加打量,见他回话有礼,又生得长身玉立相貌堂堂,倒也不再刁难,我们家姑娘在此清修,赵公子歇息片刻速速下山罢。

    是,在下不多打扰。

    赵容里微微颔首,由着指引走出外堂,转身婢女闭门之际,他看见女子模糊的身影竟朝他轻轻笑了笑,下一刻,一切被掩去。

    赵容里现在还是比较懦弱的~

    话说我真没想到,数据能这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