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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学姐十七岁

    

004 学姐十七岁



    购物中心门口,有很多卖廉价打折衣服的小摊,夏深背着阮蔚然进门前,她兴致颇高地拍拍他的肩,指着一个地摊道:小孩儿,去那里!

    夏深像匹任劳任怨的小马驹,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落地后还贡献出自己的一只脚让她踩。

    水晶鞋!

    她以前只在抖音上看到过。

    这种鞋夏深小时候却经常见,几块钱就能买一双,透明柔软的塑料质地,什么颜色都有,连他都知道挺土的。

    夺钱?

    听到这熟悉的问话,夏深忍笑忍得肩膀直抖,他家学姐的喜好还真的是与众不同。

    摊主应该是个响应地摊经济号召的女学生,铺着蓝格子床单的摊位上,什么杂物都有,还有几本九成新的考研专业书。

    五块钱。

    这是今晚夏深听到最便宜的一件东西,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它的价格还这么稳定。

    阮蔚然显然也不敢相信,女孩挠了挠头解释:因为是二手的嘛,本来也没有多贵。

    听到是二手,阮蔚然的兴趣大减,那女孩见状找补道:没有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个鞋我只在快递到货的时候试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穿。

    它太难搭配衣服了,我当时也就是一时好奇买回来看看的。摆摊之前,我已经洗过,还用酒精湿巾擦了,你看它这么新就知道肯定不是穿过的。

    阮蔚然有些犹豫,她待会还想自己走路接着逛,鞋子肯定是要买的,这双很特别,她挺想要的,可是,她也确实真的不太能接受别人用过的东西。

    夏深揣摩着她的心思,低头与她轻声耳语:学姐,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也卖这个鞋子,就在这附近。

    阮蔚然扭头看他,眼神发亮:去那。

    夏深弯下腰准备背她,阮蔚然手刚搭上他的肩,看到对面女孩落寞地叹了口气,动作停住。

    等了一会没等到,他偏头仰视她:学姐?

    阮蔚然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秒,手指点了点他的肩,低声道:小孩儿,我要那本乱序词汇。

    夏深看向摊位,伸手帮她拿起那本书:这个吗?

    嗯,阮蔚然接过,这个多少钱?

    那个女孩立刻恢复神采,笑着答道:十块钱,这个是今年新出的正版,里面的二维码都可以扫,我因为要出国所以不考研了,都便宜出。

    转了。阮蔚然付完钱后,趴上夏深的肩,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起身。

    女孩扬扬手机兴奋道:收到了!谢谢!

    阮蔚然:你应得的有什么好谢。

    你是我今天第一个顾客!女孩特别开心,又道了声谢,我能拍张照吗?

    阮蔚然没说话,一手捂住正想看她怎么回答的夏深的脸,另一只手比了个剪刀手。

    女孩哈哈大笑:好可爱!

    她的手小,再怎么挡也只能挡一半,夏深还是看见了,那瞬间他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买一本自己用不到的书。

    就像那女孩说的,她好可爱。

    -

    在购物中心侧面的批发市场,阮蔚然如愿以偿。

    蓝绿配色的油画风抹胸吊带,外搭白色轻纱罩衫,穿着荷叶牛仔短裤的长腿下踩着水晶鞋。

    夏深竟然觉得,这双鞋被拯救了。

    阮蔚然像只小蝴蝶,眉目点星,闪闪发亮,踮着脚尖伸开手臂,在两栋楼间搭了玻璃顶棚的甬路上往前小跑试着新鞋,然后飞回来笑问他:好看吗?

    这怎么可能是毕业好多年的学姐,这分明是个青春期未满的小姑娘。

    十七岁不能再多了。

    喂!

    嗯?夏深立刻回神,见阮蔚然面带不满地瞪他,忙想理由解释,我

    你什么你!她不笑了,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远的学姐,伸手抢回他手里的东西,抱歉耽误你时间了,回去吧。

    她扭头就走,他一阵心慌,立刻追上去道歉,情急之下什么心里话都往外倒:对不起学姐,你刚才太好看了,我发了会呆

    阮蔚然难以置信他竟这么理直气壮地花言巧语:你说什么?

    我说什夏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破嘴说了什么,脸轰得着起来,连眼尾额角都红了,低头低头使劲儿低头,捂着脸无力解释,不是的!我说错了,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都要急哭了,阮蔚然看着,心情却瞬间明媚起来,然而她带着恶趣味板着脸继续挑剔地刺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学姐呜他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个委屈的鼻音。

    阮蔚然憋笑憋得快要吐血,可突然就觉得他好萌,不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逗他:你说你刚才太好看了

    夏深听她慢悠悠地重复这句话,羞耻得只会道歉:对不起学姐,对不起,我没有不好的意思对不起。

    她快被他说心软了,抬手点了下他的额头:听我说!

    夏深听话闭嘴,但没脸看她,只闷闷地回应,声音可怜得直冒泡泡:你说学姐,我听着。

    她忍住想呼噜毛的冲动,道:我刚才好看的意思是,我以前很丑吗?

    夏深被这个推论吓得连呜都不敢呜了,顿了一下,拼命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的不是!

    阮蔚然的良心都让他摇醒了,眼瞅着他鹿眼儿尾端开始湿润,心里叹了口气,决定不欺负孩子了。

    我脚疼,你背我吧。

    夏深二话没有,边点头边弯下腰:好!

    伏在他背后,阮蔚然感觉到他现在的体温比刚才要高很多,再看他依旧发红的侧脸和颈子,心里毛毛的。

    搁在她大学时代笔下那些练笔的小甜文里,女主的嘴此刻已经啃过去了,毕竟,面对心上人脸红害羞,没有姑娘能禁得住诱惑吧。

    那时的她还很纯情,不是真的喜欢,是不会让别人背别人抱的,不像现在,接受了也不代表她心里有。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跟随便一个人在一起,一天换一个都行,她有这样的自信,也有这样的资本。

    而这种狂悖的想法,都是拜任嘉泽所赐,他给过她世间炙热的火焰,也给了她世间至恶的种子。

    爱情就那么回事,不论过程如何甜蜜浪漫,最终的宿命都免不了发烂发臭,不要也罢。

    她就这么在自己可能的心动前,干脆利落地打了一剂抗拒的加强针。

    -

    关于好看的话题经阮蔚然翻篇后,夏深也聪明庆幸地没有再提。

    她让夏深背她去了男装所在的楼层,然后落地自己走。

    阮蔚然这样跟他说来此处的目的:我朋友帮了我个忙,我想回送他几件衣服,他跟你身形差不多,你可以帮我试一下吗?

    夏深愣了一下,心中异样,可她看向他时,夏深还是点头答应。

    待阮蔚然转开头,他立刻陷入猜测苦恼的挣扎中:

    跟他身形差不多,意思是,她要给别的男人买衣服吗?

    也是,她的条件这样好,怎么可能会没有异性朋友,或者说暧昧对象。

    他第一次有不想顺从她的念头冒出。

    也几乎是同时,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回事,才仅仅一天时间,他怎么变得这么尖锐,这么狂妄。

    小孩儿,你怎么了?

    夏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这一天发了多少次呆了。

    还有,怎么突然之间,他觉得小孩儿这个称呼也不再顺耳。

    他不是小孩儿,他成年了,再过两个多月就二十二,法律上都可以结婚了

    不是,什么东西,他在想什么!

    阮蔚然见他鹿眼儿木然,脸色发淡,颈子上冒冷汗,不由伸出手试他额温,那一瞬间,夏深感到乱成废墟的内心熨帖了,他也解释不清,但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念咒一般重复。

    它说:你完了。

    怎么了?阮蔚然扔了手里的纸袋,靠近拂开他鬓角汗湿的头发,不舒服吗?

    嗯,他不舒服。

    见他点头,阮蔚然拉他的手腕:走,去医院。

    夏深想说不用,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时,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不想张嘴。

    一路由她拉着,步行街观光车转出租,到了最近的燕大附院,阮蔚然询问导诊台后挂了急诊号,因为症状轻微,医生告诉她可以去心血管内科找科室值班医生,转头就去忙其他病人。

    夏深这时已经为自己幼稚的想法感到抱歉,他不光在浪费钱,也在浪费医疗资源。

    他不敢动手碰她,只停止顺从的脚步拖住她:学姐,我没事了,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阮蔚然没有松手,抬头看着指示牌找内科诊室:来都来了,看一下也放心。

    他无法抗拒最后那个词的诱惑,他没再说话,任自己在煎熬里一边自责一遍雀跃。

    敲门听到门内传来一道柔和的嗓音:请进。

    夏深注意到阮蔚然不受控制地退了一步,他扶住她:学姐?

    她站稳转头就走,门内医用磨砂隔断后的人转出,身影挺拔,白衫翩翩,俊颜温澈,气宇不凡,却在看到门口的人时端方尽失。

    他步伐跌撞,追出门外拦在阮蔚然身前:然然

    闭嘴!阮蔚然愤然截断他的话,声冷似冰,后退躲避他的碰触,偏头连眼神都不屑给他,语气轻得如同自语,恶心。

    那人眼神伤痛,僵在半空的手不住发抖,缓了缓才看见她身旁还有一个人,从容神情在分秒间恢复。

    夏深心里叹服他的心态调整速度,明明双眼泛红,还能得体微笑:身体重要,别与我赌气,先进来吧。

    他转身率先入门,夏深没动,低头看阮蔚然。

    她深呼吸思忖了数秒,最终走了进去。

    -

    这种症状多久了?

    夏深看到站在他身旁的人胸卡上写着,心血管内科主治医师,任嘉泽。

    今天。

    之前都没有?

    没有。

    家人有什么遗传或者重大的疾病史吗?

    夏深低下头,费力吞咽着没有说话。

    任嘉泽:夏先生,你还好吗?

    倚在窗边看着漆黑窗外发呆的阮蔚然也闻声回头。

    察觉到她走近,夏深更加不想回答那个问题。

    夏先生?

    夏深抬起头,撞上阮蔚然琥珀色的浓眸,他听到她轻声说:乖一点,马上就走。

    他又被当成小孩,却是用哄的语气,内里某个角落一寸寸塌陷,忍不住就要听她的话。

    有雾气迷失在纯澈的鹿眼儿里,夏深垂落眼睫,做着无意义的遮掩,声音低得像要埋进土里:我没有家人。

    任嘉泽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

    阮蔚然看着他毛绒绒的发顶,伸手抚上还在与一些看不见的自我情绪痛苦挣扎的人,语气软下来:不用说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