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下你了
看下你了
我们的关系是从第一次握手开始的吧。 那天刚刚上课,我忽然感到犯晕,其实上高三后饿晕过去的毛病少多了,但那次来得迅疾,我刚枕着胳膊就无知觉了,好在时间并不长,很快清醒过来。睁开眼时却吓了一跳,冉豫北焦急地看着我,几乎就要抱我起来了,我连忙坐直,还好没惊动周围的同学。 他有些紧张,低声说:你再不醒,我就送你到校医办了。 我正要说话,却疼得没说出来,是手疼。 低头一看才发现冉豫北还紧张地握着我。我抽出来后就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脸红得发烫,手也痛得厉害,忍不住轻轻地在课桌下甩了甩。 冉豫北感觉到了,听课听得心不在焉,仿佛下了很久的决心,忽然伸手再次握住了我。 手劲不大,但他的手大,握着我的小手像父亲握着孩子的手。我只觉得一下子眼也瞎了耳也聋了,仿佛发生了大事,我应付不了,却又不想躲开。 那天我一直神魂错乱,放学收拾书时,手还在颤。冉豫北也不比我强到哪里,把擦桌用的破抹布都塞到了书包里。 第二天是周六,去广告公司领传单时我迷迷瞪瞪的,连治疗阳痿早泄的传单内容都没犯愁一下,往常每领到类似的我就臊得抬不起头来,站在大街上发传单恨不得戴个口罩。今天却懵懵懂懂直接放进书包就走人了,直到第二天中午传单发的不剩多少了,才发现冉豫北的英语测卷在我书包里。 我傻眼了,英语测卷是周末唯一的作业,周一就要收。情急之下我跟同学问到了冉豫北住址,匆匆赶了过去。 我没有想到冉豫北的家那么阔,大门处的保安盘问好一时,才拿起对讲机跟宅子里的人通话。抬头看见冉圆圆和安玉在二楼落地窗上拈花张望时,我有些不想进去了,几乎要转身走时,看到了冉豫北。 隔着正对面雕塑喷泉射出来的水花,我看到他从乳白色的欧式双扇门出来,很矫捷地下台阶然后向我迎来,那一瞬我有些呆,一身白色家居服的冉豫北比在学校里成熟得多,几乎就是一个社会青年,我忽然意识到:他比我大许多,我是连连跳级的跳级生,他是休学复读生,高一时就跟高三学生同龄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脸发烫,低下头把英语卷从书包取出来。 冉豫北走近了,原来他穿的不是家居服,而是白衬衫,头发刚洗过,微微的湿意衬得他更加眉目清朗。 他请我进去坐坐,我说不了,他说送我到站台,我不要,怕里边人看着不好。 后来也不记得怎样道别走的,心里觉得像做贼,惶惶的。本是不敢回头,却在走了老远后没忍住,这一回头却与安玉四目相对了,她轻盈地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身边是一株高大的盆景,绿蓬蓬的,映着她白色的连身裙美得令人心惊。 我再无心思发传单,抱着书发了一天呆。 周一上课后冉豫北被点了名,原因是没交上英语测卷,我一愣,诧异地看他,怎么没做? 冉豫北说:我没卷子。 不是给你送去了? 冉豫北笑了:你给错了。 我满头雾水,低头去翻书包,才发现英语卷还在我包里。 我脸红了,但忽然愣住了,紧接着就慌了,急忙埋头翻书包,越翻越慌,几乎要哭。 冉豫北的手无声息地覆上来,说:别找了,我扔了! 我给他的是一份治疗阳痿早泄的传单。 后来每想起这件事我就笑不出来,觉得这个错误的开场预兆了我们错误的结局。 起初其实是好的,我们偷偷牵手偷偷见面,他的性格成熟体贴,和他在一起,就像和大人在一起,特别安心。也许是有人宠就容易原形毕露,我隐藏在表面深处的开朗也逐渐显现了,我变得爱笑,我清寒的生活让我心眼长得快,我是懂事的。所以上大学后,不存在人际关系不协调的苦恼,我和同学合得来,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的。 在大学里豫北更像个大人了,他看事有眼睛,做事有魄力,处处妥帖。不许我打工,两个人的学杂生活费全由他负担,但我知道他并不宽裕,他曾是官宦子弟,但家第早已衰落,他父亲被收监,财产全部没收,我送英语卷那天看到的房子是唯一的家产,后来也卖掉了,生活十分拮据。也许这也是他后来迅速成功的隐力吧,但成功之前他太辛苦了,从大一就开始到外面做事,几乎很少到校听课,起初还抽空让我给他补课,后来就干脆顾不上了。他后来的亿万身家简直是一颗汗珠摔八瓣拼出来的。 我舍不得他辛苦,想给他减轻负担,见他忙着察觉不到我的具体行踪,我就仍然出去打工。 那段时间真受罪,白天上课,晚上到网吧打工,每天仅午休时间能阖一下眼。本来有一阵子已经辞掉不做了,可大三时又去了。就是那次我出了事,误伤了人!其实是自卫,被伤男孩夜里酗酒后对我动手动脚,我情急躲闪,他竟扑空撞在电脑交流器上,头上撞开寸长伤口。糟糕的是男孩在撞伤的刹那,忽然冒出一群人一拥而上,男孩身上几千元现金顷刻被抢,后来警方带走相关人协助调查,不曾想被抢者家属一口咬定我是同谋。警方不予采纳,被抢家属便自行将我扣住了。 豫北那时正在省城老家,他大二时就四处筹资在老家注册了小公司,常常学校公司两头跑。听到我失踪的消息急坏了,跟亲戚借了车一路风驰电掣地疾奔,半夜赶来报了警,可是警方拖着不办,后来才知道,被抢家属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他们采集了许多于我不利的证词,以至于警方一时找不出头绪。 现在想想,那件事不无预兆的隐意,预示着我的生活即将向着荒唐的一方转变。 我是被第五宏途捞出来的。若非如此,我不会跟第五宏途有后来的交集。我过去对他一直有戒心,他心思不正。从大一刚入校就不止一次地托沈菲约我出去泡吧练歌,知道我和豫北的关系后虽有些收敛,究竟余念犹存。每见了我都像豫北一样管我叫豆,每次都把我叫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几次对我说:成天跑来跑去打什么工,小身板儿的,缺多少钱跟五哥说嘛!豫北成天不在你跟五哥耍吧!一遇着我独自一人时,就好一番循循善诱。 他叫玩从来是耍!看上哪个女孩叫看下!总是说:我看下谁谁谁了。我看下你了!实在不正经。 有一次郊游,见我心疼钱不愿参加,他竟把全班女生的费用都包了,那次他瞅着周遭没人把我堵在景区的一条窄门里不让我走,也不说话,灼灼地看着我就是不让开!直把我看得脸烫气虚,手拈衣角不知所措,他才满意了,殷殷地说:我看下你了! 从那之后我最忌他近身,这份戒心豫北不大清楚。他和第五关系不坏,第五是在国外大学闯了祸回国插班的,年龄偏大,也许是年龄相仿的缘故,同样是大龄学生的豫北和他很有交情。在我出事的当口,第五出来帮忙,据说只一个电话就把事情解决了,连警察都诧异他的来头。 后来我的戒心就不好太过明显,偶尔也跟第五有几句敷衍,偶尔也遇事打交道,噩梦就来了。 这到底是后来的事,最先发生的是豫北的离去。也是从我出事那时起吧,记得那天我被人送回,一下车就看到了豫北,向来干净整洁的他衬衣压皱了,裤子也弄脏了,头发蓬乱,双眼通红,他担心坏了,唯恐我被坏人吓着,他抱着我轻轻拍我的背,像大人疼惜孩子,不断地用大手给我擦眼泪。 事后沈菲感叹说:看了冉豫北的大手就知道他多会疼人。 我不知她是怎么看出的,但豫北的大手真的有着让我安定的魔力,暖暖的掌心覆上来,一切惊惧就都烟消云散了。 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温情。 我依稀记得,豫北mama的电话就是那时打来的,事后他返回老家了。就是那一天,我看到他黑色的车子在太阳下徐徐汇入人流,莫名心酸! 等他再次来校,已经是半月之后。半月内他一次都未接我的电话,最后干脆关机了。 我有些不安,但没有想得太严重,他返校那天,我去男生公寓找他,迟迟不见回来,我把床铺扫了一遍又一遍,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等到傍晚也没见着他。借了男生手机给他打过去,仍是关机, 第二天清晨再赶过去后,床铺又是空的,听到下铺男生说一早就走了时,我心里别地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袭上心头。 那天我有些牛心,晚上一直在男生楼下等到十点多。 当两束白花花的汽车灯光从远处缓缓而来时,我莫名有些心紧,后来就看到豫北和安玉从那辆车下来,停车场的探照白光射在他们身上,他们喁喁而语向这边走来。 不同寻常的惶恐在我心中激烈抨击。我呆呆地从树影里走出。看见我时,安玉愣了一下,可她心性练达,还是大大方方地说:还没睡啊? 我木然地看着豫北摇头,算作回答。耳朵里听到安玉对他说: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路灯下的他颔首作答。 我一直呆呆看着他,可他没看我,目送安玉走远后,他望向宿舍窗口,说:上边人睡了吗? 我望着他缓缓摇头,艰难启口:你怎么,一直关机? 晚风习习,他侧开脸,双手掬着打火机在嘴上点烟,含糊不清地说:事儿多,开着烦! 我的心瞬时停跳!刹那间确定真是有事了! 我轻轻摇了摇头,试图让它清楚一些。可脑子里一片白,只有豫北手中烟的那个红点儿,微弱的,奄奄欲熄。 我不知道那天我们怎么分开的,只记得我的心在下沉,下沉。再后来找他就更难了,偶尔见到,也是与安玉出双入对。我看在眼里,却倔强地连眼圈都不红一下,我坚信豫北不会离开我,可我又心虚,因为我知道自己背后的那个大包袱,豫北也知道,他过去说不在乎,但是他的父母能不能接受一直是我心上的死结,我怕,我担心,然而我是扳不动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