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迷途
刚刚有你的电话。 哦,好。赵娟然落座,拿起被随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是林尽染,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赵娟然顺手回拨过去,心不在焉地拿起刚刚端回来的牛奶,喝了一口。 等待接通的旋律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却是直到自动挂断那边也没接起来。赵娟然挑挑眉,放下手机,一条怎么了的信息还没发出去,林尽染就又打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赵娟然这回真的有些疑惑了,她接起电话,还没问什么,看到屏幕画面的第一秒就立刻变了脸色。 林尽染还在说着什么,赵娟然也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小小的画面上。 离她八百公里的那个地方下着大雨,红色的雨,流到地上汇成蜿蜒的粉红色的河。画面在抖动,但一眼就能看清楚那条血河里无声无息地躺着一块红色的物体,像个破旧的布娃娃,被造物主随手丢弃在泥泞里,血rou模糊。 第一人民医院。 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赵娟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抓上自己的手机钱包就跑向门外,不管不顾地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声去机场,拿起攥了一路的手机连声询问时,才发现林尽染那边的通话早已经断了。 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赵娟然点了三次才点开林尽染的语音通话,却只听得见机械的铃声。 打到第五个的时候,林尽染才接起来,声音冷得像冬天里的一块铁,你在哪? 刚刚你给我看的是谁?! 我赶到的时候她心跳和呼吸都停了手机没电,先挂林尽染的声音是压都压不住的颤抖,她看着眼前正在心肺复苏的医生,眼泪刷地一下掉下来。 手机从手心滑落。这句话的威力不吝于盘古开天的那一斧。赵娟然觉得自己被劈中了,劈到未开的鸿蒙里了,意识像是被什么黑洞吸了进去,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很远,很黑。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司机师傅看到她的脸色,担心地问了一声。 我不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吗? 赵娟然陷在混沌里,已经没有开口回答的力气。 最近的一班飞机也要在十点起飞,还要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赵娟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觉得自己登机时像是已经死了的行尸走rou,挪动的只是她的躯体,灵魂已经飞到了一个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 深夜的医院仍然灯火通明,赵娟然却只觉得冷。 她费力地推开门,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前台,看着值班护士好奇而又担忧的神色,几乎问不出那句话。 她强撑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请问大概五六个小时之前,有没有一个车祸的病人送来? 护士的神色变成了然的尴尬,她应当是知道这个人的,可是她怎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她开口了:你是病人家属吗? 没有思考的时间,赵娟然下意识回答:我是。 护士点点头,道:那个病人的手术刚刚结束,现在送到ICU了,你去那边问问吧。 谢谢赵娟然感觉自己像坐着过山车俯冲,心被高高抛起而后放下,想要迈步却失了力气,差一点跪倒在地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等待回答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蹒跚着走到ICU门口,赵娟然一眼就看到坐在门口的排椅上的林尽染。 她还好吧?赵娟然把自己的身体挪到林尽染旁边。 林尽染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才看见是赵娟然,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浑身都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狼狈。 好友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林尽染也会心痛,顾不上再生气,拉着赵娟然先坐下休息。 说是抢救结束,需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今天下午四点,如果病人醒了就可以去探视。 赵娟然连点头回应一下林尽染都忘记了,她意识到罗翊就在离她不到几米的屋内后,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起身,走到ICU的玻璃前凑近去看。 纱布,呼吸机,导管,血袋。一墙之隔,却活像是另一个世界。 赵娟然眼神像是黏住了,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形,脑海中却全都是她生气勃勃的影像。 她不想哭,哭不出来。因为这太可笑了啊。 罗翊,她的罗翊才不是这样子的,她看过她笑、看过她哭,看过她最狼狈最不能为外人见的样子,可她没看过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包裹着白布宛如尸体的样子。 林尽染走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赵娟然。 你去厦门,是为了躲她吗? 是,很明显吗? 太明显了。你不知道你们的超话都爆炸了,这几天的光我看到的故事就已经有八个版本,而且还在持续增加中。林尽染尽力说着笑话活跃气氛,可是没有人附和地笑一笑。 赵娟然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室内昏迷的病人,仿佛这样专注地凝视着她就会醒过来,从病床上活蹦乱跳地跑下来,跑到她对面,对她笑着打招呼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林尽染又问:还要躲吗? 林尽染藏在背后的手已经用力握到发白,她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但她还是坚持着把那些困扰了她一路的话问出来。 她昏迷时,一直哭着叫你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在哪? 到了医院,做手术的时候需要家属签字,你又在哪? 赵娟然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林尽染看着她,耐心地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她开口。 林尽染缓缓松开握紧的拳,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你要想,那就慢慢想想吧。顺便一提,所有的知情同意书是我签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负全责。 像是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赵娟然猛地从出神中醒来,微微仰头,不可置信地直视林尽染的眼睛。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站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清冽的雪梅味道的女人,是一位货真价实的Alpha。 她天生有保护别人的能力,在自己的领域内所向披靡。 而她赵娟然,什么也不是。 就算她在现场说自己是家属,也没有签署知情同意书的本钱,因为Beta和Beta的结合需要法律的认定。可Alpha却不需要,他们从来都拥有担下任何责任的权利。 世界像是变成狭小的盒子,走廊的白色墙壁膨胀着向她推挤过来,抽离她身边的氧气,挤压着她本就不多的生存空间。 但赵娟然依然咬着牙,倔强得不肯低头。她的脊柱像是钢筋浇筑,除非打断了,否则永远不会弯折。 就算她是杂草,天生要比那些树木低矮柔弱,可她要当最坚韧的杂草,不要阳光不要雨露,撒一把草籽就在地上生根,野火吹过春风又生,野蛮地生长,一百次将她打到,她就一百零一次站起来。反正她是杂草,拥有那样旺盛的生命力。 她就是这么活过来的。 骄傲地把自己活成一杆旗,在风中烈烈招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