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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3 包藏祸心

    

第八章·3 包藏祸心



    瞧瞧,博古萨,她疯了。这还是晋朝的皇城长安,他们的圣人耳目遍布的地方,这个女娘就敢口出如此妄言。叱罗信冷笑两声,眯起眼睛看向旃檀,呵,难道你还通巫卜占星之道不成?

    阿耶敢匿身于此处,手下探子来来往往,想必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那我也不怕,同自己的阿耶说两句又有什么?巫卜占星我虽然一窍不通,却也有眼睛可观,双耳可闻,心脑健全,自然也能思能想。旃檀指了指自己,确实,也许我说的仅仅都是我的推测,可也不是无迹可寻。我自诩深谙他们元家人的脾性,很有几分把握,全看阿耶愿不愿略听一二

    他捋了捋胡须,不置可否。

    只当叱罗信默许了,于是旃檀开始说道:我开头要说的,您可能也知晓一些。如今新帝元祉与其兄弟皇太弟元禆出身西凉裴氏,这种母族在晋朝本就不算多么高贵,放在满城贵胄的长安更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元禆的母亲,起初不过是裴郡公一时兴起嫖宿胡姬而生下来的野种,本应无缘入宫侍奉,只是她貌美非常,有次入宫探望家姊却被先帝瞧上了,一时间姐妹供侍,风光无限。只是好景不长,诞下元禆后不久,小裴触怒了先帝被赐死,大裴也被牵连遭致贬黜。本来在宫中就受人耻笑的裴氏,从此就更成了一个笑话。

    你要与本君说的就是这晋朝后宫中的陈年旧事吗?

    晋朝从先帝开始,初行选试制,在朝中也引起过不小的动荡,只是当年老东西们畏惧于先帝铁腕,   不敢发作,这令一推行,反倒令给了平民百姓出头之望。这块土地之上朝代更迭君王变换,朝臣却一直都是旧日朝臣,被氏族之力从世家贵族内举荐而出。元祉元禆兄弟二人还是皇子时,就因出身饱受非议冷眼。如今身居高位,暗中仍受牵绊,算是吃尽了门阀之见的苦头,如何不恨?又如何甘愿继续受这辖制?再观新臣,他们提拔的数位亲信,不谈新贵裴家,除昔日的探花郎陆冶、行禁处李意两人出身世家外,其余尽是寒微之辈,外女觉得这也算是表明了态度。新帝胸怀大志,野心勃勃,从不堪屈居一国之帝,而意在天下之主,若非碍于身体之故,怕是早已雷霆令下,征战列国,绝非如今这般缓缓而治。现如今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长安贵胄之家推举的却皆是些庸碌纨绔子弟,可用之才寥寥无几。若不出我所料,元祉定当大力拓行先帝的选试制,甚至对举荐制度都已有废弃之意。

    叱罗信听了,似有了些兴趣:不错,废除举荐制无疑会削弱世族在朝中的势力,他们必不心甘情愿。此事从上一代晋王起,已有宿怨,而你们的新帝得位不正,又添一仇,若此时大力推行变法并不是什么好的主意。如今他根基尚不稳健,且身子孱弱,氏族若要寻时机发难,的确兼得好时机与好旗号。只是单此一事还不能成气候,你想要天下动荡不安,这些矛盾并不能够。

    阿耶说的是。毕竟门阀士族中也有偏安一隅,不做其他妄求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指望他们因此大闹确是不太可能。但我以为废除推举制只是开端,废除门阀贵族才是真正目的。本朝到了今日,大小门阀罗布,关系盘根错节,蝇营狗苟结党营私,早已威胁到了皇权。先帝尚在世时,他们已有左右朝政之意,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分封的藩郡异王个个手持大权,盘踞封地,虽未显露,但无不是对着帝位虎视眈眈。元祉要想一统天下,难免得从削弱藩王世家开始。他的野心昭然若揭的,却被一盏茶耽搁了,造成了如今剑拔弩张、诸王们紧张自危的势态。他们的眼睛全盯着长安,稍有异动,只怕就要先下手为强地起兵谋反了。那时,即便不在朝堂上的门阀怕也要为自己的权势振臂一呼,联合起来举旗造反了。而大晋国风向来奢侈,官员沉迷酒色风雅,仅提我现委身的教坊司,便是一座销金窟,几朝累积的国库耗损,不知还能撑多久。如今听说元祉又命人在西境之地修建佛窟,徭役日重,若再与周边诛国开战,必要征兵增税。如此下去,民间也怨声载道,他们兄弟便臣民两心皆失若您肯,到时内外夹击,何愁不乱?

    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叱罗信继续捋着胡子,不算没有道理,可终究是你的臆测。近些年,幽州与晋朝还算是有些商贸往来,边境sao乱也减少了,临海部何必要放弃这和平,参与一个由你杜撰而出、不着边际的阴谋?本君为了你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女,牺牲全族的安宁,你的梦确是做得美极。

    旃檀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最后我要说的,才是最为重要的阿耶肯与晋朝往来,恐怕全是因母亲嫁与晋朝的缘故,母亲走后毗湿奴又变成了维系晋朝与北疆幽云邦交贸易的唯一纽带,但他他却在宫变中、在皇城里被人贯心而死!郁家也被抄没了,就连我也被送进教坊司那等地方受尽折辱可见他们兄弟二人从未在意与临海部的友谊,所以能毫无顾及地对郁家下了杀令。新帝的野心远不止于现今的权座。他无心维系这段表面的和平,因为他要的从来都只是四海称臣,而不是平起平坐。若非他身子骨不佳,大军北上不过是早晚之事,如今不得已被推迟若阿耶您却还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他利用多年往来的便利杀阿耶您个措手不及,将临海部一举拿下,又待如何?我虽不是养在阿耶身边,身体里却到底留着一半叱罗的血,我不想叱罗如我郁家一般,再让我受一回灭族之痛您觉得我疯我蠢我不孝顺,可那不全是为了我,而恐怕是因为您不先发制人就要为人所制!阿耶可千万小心,新帝共事不得,他最是阴狠狡猾!我知阿耶年事已高,心系族人,或许无心征战即便如此,想要维持一段时间的安宁也很简单,只是恐怕还是要杀之。

    我听够了!叱罗信大怒,还道你真有什么见地。小女儿无知,不肯随我回去,在这里说来说去,仍是些疯话,白费功夫!博古萨,来把女公子送回去!

    博古萨上前来,又打开那口麻袋,想要像来时那般将她装进去驮回教坊司去。

    她猛地扑上前抱住叱罗信的脚踝,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阿耶!阿耶信我!您、您我我的死活自是不要紧,可毗、毗湿奴怎么办!他们杀了毗湿奴啊啊啊啊!!我的阿兄他也曾在北疆伴您左右,难道您的心就不为他而痛吗?!外女可以回去皇太弟身边的元祉无子,若他死了晋朝之主便是元禆!我也可以有孩子的,我会有孩子的!若元禆死了,晋朝之主定会是我的儿子,那便也是叱罗的儿子!

    不敢声张的悲嗥像是野兽喉咙间发出的低沉咆哮,压抑着撕裂的疼痛,却又要防备闻声追赶而来的猎狗。叱罗信捏着下巴抬起她的脸来,模样实在是哭得可怜。

    旃檀虽然长得和叱罗嫣不相像,但到底是她的骨血,一颦一笑、举止神态都有她的影子,那模样叫他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叱罗信又想起曾经在自己膝下承欢嬉戏的女儿来,那般小又那般可爱,只是颇有些被自己宠坏了。只可惜一转眼长大,如只精卫,振振双翅,头也不回地飞离了鲜卑的青山。还有毗湿奴,上一回他们饮酒打猎,好不快活。酣战初歇,骍驹之上,风姿岩岩,是他的孙儿,好一个出落得如此潇洒的丰神儿郎!一头深赤红色的头发高高束成马尾,俊美浓茂如雄狮的鬃毛,发梢夕阳下翻风乱飒,他一把抓住自己抛来的酒囊,豪放地轰饮而尽。几轮过后,白玉似的面皮上也浮了一层薄红,兴奋地向自己大叫:阿耶!真是尽兴!只可惜我又要回去了。来年,毗湿奴还要同您再战!看我们爷儿俩谁打的多,谁先醉倒!玉山将崩之态,犹若昨日,只可惜来年永远不会到来,他一个白发老头又要送走黑发人。

    回去吧。乾踏缚,你不去幽云,就回到皇太弟身边也好好过日子吧!往后的日子还长,何苦想不开作践自己?有些事,本君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但毗湿奴的仇,本君亦不会忘。时机若到,你的心愿自会达成,只是你得有命活到看见那一日的时候叱罗信示意博古萨动手,又道,你想要木骨奴隶,我便给你。博古萨,一会儿告诉珞珈不必回来了,留在女公子身边好好服侍。

    博古萨将旃檀收入袋中,用后背一背,三两下又窜了出去,消失于屋檐之上。

    见二人离去,叱罗信才缓缓道:呼寒邪,下来吧。

    梁上一道影子纵身而下,竟早是在上头藏候多时。那人站起身,是位身材颀长的风流青年,一头墨发未作装饰,随性地披于脑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面容,鼻高唇薄,右眼被眼罩遮住,左边却露出只惑人心神的宝蓝色眸子,碧眼含情,微微一笑时自带几分轻佻。只见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从容用鲜卑语回道:阿耶请讲。

    你瞧瞧你这个小meimei如何?

    呼寒邪上前一步:小妹长得好看,只是瞧着不大像姑母。

    没问你这个。别净打岔,一天没个庄重样儿。

    哈哈哈,阿耶别恼!呼寒邪正了正脸色,我看她一时像是有些疯了,但听她说话,条理清晰,又觉得她并不糊涂。

    叱罗信点了点头:哼,这两样从来不是不能并存。疯得清醒比疯得糊涂更可怕。

    中原向来不喜女子参与这些政事,她能说出这许多来已是叫我刮目相看了。我觉着,她性子有些偏执,外头那副言辞恳切的样子但心里如何谁又知晓?兴许早觉得活着没趣儿,萌了死志。若我是她,也不甘心就这么完了,偏得搅个大伙儿都不得安宁才好。他来回交互把揉着自己的两只手腕,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包藏祸心,但她说的又未尝不是真的。至于子嗣的事儿,啧,现在谈也是有些早了。不过,中原有兵法讲究个浑水摸鱼,反正晋王的身子一时半刻好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若是水真的浑了,我们去做那捕鱼人未尝不可。倒是您,都把珞珈给出去了,还凶巴巴的,方才把小meimei弄得哭哭啼啼,阿耶您说自己坏不坏?

    混球子,别没大没小的。既然她不跟我们走,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   叱罗信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呼寒邪灵巧地躲开,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礼:全凭阿耶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