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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无望无惧

    

第59章 无望无惧



    东海岸,春季暴雪,百年一遇。

    深可及膝的积雪覆盖了路面,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车辆无法通行。

    顾悠穿着厚厚的淡紫色防寒服,像一颗圆滚滚的小洋葱,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帽子和围巾严重影响视线,她眯着眼睛注目远方,一不留神,踩到中空雪层,整个人掉了下去。

    哈尼!

    Lee在后面两步追上前,赶忙把她从雪堆里刨出来,扶到旁边站好,这里路不好走,还是让我背着你吧他半蹲着身子,一边说一边帮她掸掉衣服上的雪。

    顾悠拉下围巾,呼着白气:大冷天的,走路降火,我觉得,挺好。

    可我担心Lee两手扶住女孩圆圆的小腰,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笑,你个子这么小,腿又这么短,万一掉进排水沟,冲走了怎么办?

    顾悠眼也不抬:腿长了不起是吧?手搭上男人的右膝,不轻不重地抚摸,要不,我满足一下你坐轮椅的愿望怎么样?

    监护人哭笑不得,身为情场高手,遭遇此生中最难哄的女孩,他实在招架不住,索性厚着脸皮,手臂一举将顾悠抱高高,讨饶似地叫道:小顾长官,我知道错啦!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我无耻,我下贱,我罪该万死,我是世界上最、最最差劲的大坏蛋!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原谅我这一次,别记仇了好不好?

    顾悠在半空中挣扎,身体扭来扭去像某种小动物,她低声骂道:神经病啊,快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

    你放不放?

    不放!

    我倒数三声

    三二一!数完了!

    李月白,你幼不幼稚?

    幼稚就幼稚!我高兴!我乐意!

    父爱如山体滑坡,这话一点也不假。

    不远处有行人,转头朝他们望。

    顾悠又踢又蹬挣了半天,累得脸红脖子粗,再加上衣服厚,身上都开始冒汗了,不耐烦地揪他袖子:行了!要走赶紧走!

    Lee想笑但忍住了,他站起身,将她腾空抛了一下,手臂一揽,稳稳接入怀中。

    宝贝儿,我发现你老爱皱眉,这样容易长皱纹哦。他抱她在肩上,慢慢朝前走。

    顾悠不想说话,监护人身上很温暖,她把手心贴在他的颈后,毫不客气地汲取热度。

    Lee嘶了一声,却没躲,声音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前天晚上,你好像有事要和我说?

    她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非分之想。

    呃Lee视线往左飘了一下,大概是你上上次毒瘾发作的时候。

    九岁怕女人?

    咳我还以为你没听见

    听见一半。顾悠看着他,你说你惹了一个不该惹的女人。

    Lee嗯了一声,走上铲过雪的人行道,长腿一抬,蹬了蹬空气,甩掉工装束脚裤上的雪渣,随口道:罪魁祸首,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还没出生呢。

    当时她怀着你。

    顾悠反应过来:那个女人是我妈?

    是啊,我九岁那年去Z国,第一次执行任务,暗杀一个官员的夫人

    等等。她皱眉打断他,你九岁就能杀人了?

    呃,说来话长,主要是那位夫人膝下无子,所以特别喜欢从孤儿院里捡漂亮小孩所以

    哦,乌鸦。顾悠眯起眼,你果然是利维坦出来的间谍。

    继续。她命令。

    Lee不自在地吸吸鼻子,避开她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总之任务完成后出了点差错,他们要带我离开,但是遇到了秦长林就是你外公的维和部队我本来想就此机会从利维坦逃脱

    没跑掉?

    被你外公抓到了,没办法啊,我只能骗他说,我是因为家暴离家出走的,正好我身上也有伤,他信了,把我送去就近的军区疗养院。

    顾悠一愣:疗养院?

    嗯,疗养院,你妈养胎的地方,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你34周好像Lee伸出左手比划了一下,反正肚子挺大的,快生了秦长林让她照看我一阵子,结果你猜怎么样?他噗哧笑了一声,她啊,居然天天指使我去外面帮她偷买啤酒和鸭脖睡觉还老是腿抽筋,动不动就踹我屁股,害我只能半夜起来睡沙发哎,想想就搞笑

    听完这话,顾悠一下子想起来了,她的确曾在疗养院待过,不过不是养胎,是顾邵京以孕期抑郁症为借口,强行把她送进那里,不让她上班那个时候她正处在升职的黄金时期。

    啧,更气人的是,我长大后,她居然不记得我了。

    哎,真的气死我了你说我长得这么帅,这么有辨识度,她怎么能说忘就忘?

    真的,我追了好久才追到她而且只能伪装成她喜欢的样子谈个恋爱差点命都玩没了到最后她还把我踹了宝贝,我真的好难啊你说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好狠心的女人

    顾悠保持着沉默,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

    李月白,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啊,什么问题?

    你说你九岁的时候很漂亮。

    嗯哼?

    我mama八成以为你是女孩子,不然怎么可能让你和她睡一床?

    也许她没有忘记你,只是记错了性别。

    Lee步伐一跄,石膏似地定在广场边上,吹了半晌的冷风,极其缓慢地侧过头,满目错愕地看着顾悠。

    两人大眼瞪小眼,久久相对无言。

    天资聪颖的通缉犯先生怎么也想不到,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答案竟如此简单粗暴。

    且令人扎心。

    顾悠直视着他,一句一句地说:为什么要伪装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坦白?为什么要怨天尤人?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太自卑太胆小太敏感,把别人都想得太复杂。

    Lee张了张嘴巴,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语塞得说不出话来。

    她拍拍他的肩:李月白,你好单纯,睡一张床就能喜欢上一个人,而且你没意识到这种感情根本不正常,受虐倾向加恋母情结,就是昆妮所说的典型病例,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Lee听到那四个字,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立刻反驳:什么恋母情结!我现在都快变成险些说出恋童癖三个字,他赶紧转开话题,你还小,你不懂。

    他不说话了,继续朝前走,垂着眼睛,心事重重,情绪很差的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空中飘起了小雪,洋洋洒洒,打着旋落下,像白色的迷你降落伞。

    顾悠看见监护人的眉毛上结了霜,伸手帮他轻轻抹掉,Lee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迷离,泛着浅浅的水光。

    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她说。

    嗯?他望向她。

    nec   spe   nec   metu,什么意思?

    Lee愣了一下,回过神,表情逐渐回暖。

    原来你是这样认出我的他弯起嘴角,声音柔和下来,这是拉丁文,它的意思是without   hope,without   fear,中文叫无望无惧。

    顾悠手在他颈后摸了摸。

    很好看。她望着他的眼睛,我喜欢这个纹身,可不可以告诉我它的来历?

    Lee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托了托,一边回忆一边说:当年我躲在疗养院,还是被利维坦的人找到了,他们把我打个半死,然后你mama突然就拿着一把折叠伞冒出来,挺着大肚子,一对三,哎,我都快吓死了。

    哦。顾悠笑了,后来呢?

    后来我又跑啦我不该逃跑的,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害怕连累到你mamaLee深吸一口气,利维坦是个很折磨人的地方,我那时经常自残,但是又怕死你mama曾说我是一个大无畏的浪漫主义者,因为想要得到东西的太多,不懂得取舍,所以才摇摆不定,显得胆小要知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挺震撼的后来我一想,确实是这样要么痛快地死,要么好好活着,一味的逃避有什么用?再后来我自己主动回利维坦接受惩罚,努力让自己变强,就像她一样

    如果要把通缉犯先生记忆中最难忘的地方拎出来排个序,那排行第一的必然是利维坦训练营。

    任何一个在利维坦活下来的孩子,最后都会沦为丧失人性的高智力犯罪机器。

    残酷的训练麻痹了他们的身心。

    没日没夜的生死格斗,无穷无尽的抗药实验,以及满灌式的情爱教育。为了消除羞耻心,从16岁开始,他们就要互相勾引,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关系,让教官检验成果,同时以供16岁以下的孩子观摩学习。

    等到毕业的时候,基本所有人都与身边的异性和同性上过床了。

    这些都不算什么。

    天生的道德感丧失,使Lee在面对不合伦理的事情时,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但是他怕疼。

    对于16岁之前的Lee来说,他最恐惧的东西就是速记测试。

    执行间谍行动,并不是回回都有条件带摄像头和U盘,他们往往需要凭脑子记下大量讯息。

    在利维坦的记忆测试中,每记错一个字母或数字,就会遭受二十秒的电击,而辛普森每次都故意把电片贴在他的咽喉上,给他的大脑和呼吸造成了严重的破坏。

    从此,这位置变成了他的死xue。

    饱受折磨之下,他的痛觉神经逐渐麻木,并且巨大的精神压力,致使他进入利维坦之后,不到一年就患上了过度呼吸综合症。

    幸运的是,他遇到了秦箫。

    在疗养院那段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她便是唯一的光,照亮了他的整个人生。

    他们一起睡觉,一起吃饭,一起拼图只要在她身边,他的呼吸就会变得很顺。

    比任何药都管用。

    秦箫身上自带沉稳的气势,站得直,坐得正,目光清明,总是表现出一种强而有力的姿态,给他树立了一个正向的榜样。

    在她无心的陪伴和引导下,他学会了缓解紧张情绪,学会了正常呼吸。

    每个夜晚,他在她身边攫取她的气息,捕捉她的心跳。她那若隐若现的乳沟、优美的小腿线条,也成为了他真正的性启蒙。

    在往后的日子里,这些记忆支撑着他渡过所有黑暗岁月,慢慢发酵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他把她奉为至高无上的神祗,不敢有亵渎之心,却又偷偷幻想着与她共赴云雨,兴奋得难以自禁。

    训练时,睡觉时,洗澡时,自慰时脑子里全是她,这种幻想几乎是自虐式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也得不到,也不能得到。

    越是禁忌,越是诱人。

    去年,他主动揽下Z国的那趟毒品走私任务,也不过是想满足自己某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看看秦箫十年后的样子,在人事变迁的落差中,跟这段注定无果的暗恋做个了断。

    可是,秦箫并没有变,甚至比他记忆中更加美好,贪恋之下,他一不小心就玩脱了,一头栽进去,全都乱了套。

    守了十年的禁果,就这样被自己给吃了。

    Lee认命地叹了口气:上帝让我无望,而她赐我无惧,无望无惧,我都记在心上该报仇报仇,该报恩报恩,这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可她却

    顾悠趴在他的肩上,许久没吭声。

    哈尼,你睡着了吗?

    他侧目看看,发现女孩的视线停留在某处,顺着看过去一个卖热狗的小亭子。

    Lee又无语又好笑,晃一晃她:想吃?

    顾悠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