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其他小说 - 傍晚情话在线阅读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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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笛佳坐在七仔便利店外面悠悠地荡着腿,有穿同款校服的靓仔经过瞄几眼,发觉她气场很大,她察觉目光,忍不住想要拿糖,可惜最后一条贡献给落日时的等待。

    余家宸在七仔里面,从冰柜取一排益力多,到收银台附近的书架抽一本影视杂志,结账,叮咚一声,他跨出玻璃门,把益力多推到陈笛佳面前,坐下,翻杂志。

    陈笛佳拿到益力多,熟练地拆一支给他,补偿你的,那天喝了你的可乐。

    余家宸没抬头,也没有接过,计较道:这是我买的。

    陈笛佳哇一声,大概是惊叹于这男的竟如此小气,她反而笑得开心,差点忘记自己可能会露牙齿,急忙低头闭嘴,照料一毫一厘的误差,手捂着向下飘落的发丝压在胸前,涂红的唇只浅含那根细过筷子的短吸管,大概几口就把一支益力多饮尽,但是她吸得特别少。

    余家宸摊开杂志,余光透过额发瞥见,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形象,可是她在某些时刻又很张扬。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一支益力多空瓶了,陈笛佳把它放一边,手背贴着下颌,认真的询问扩至眉梢眼角。

    不存在讨厌人,只针对举动。

    这样啊其实我每次去找麦以皓的时候都看见你了,一直很想认识你,但是我不想阿皓误会,当然还有其他人。

    你思考一下这段话成立吗?余家宸冷不丁地质问。

    陈笛佳单手捂着额头,抱歉地说道: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对麦以皓的,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和他认识了,之后再也没认真和其他男生相处。

    余家宸不太赞同,不出声。

    陈笛佳继续补充:而且我觉得你好干净,不像那群嘈冤巴闭的人,你不会因为我在学校出名就巴结我,也不会给我冠莫须有的罪名诋毁我,今天我在学校那么久都没听你传出我要勾引你我不自重什么的,刚刚我更加确认你不是那种以恶意相待的人。

    要怎么形容这种出名呢,拔萃的学校宣传片是找陈笛佳拍的,领导评价她瘦而高,表情到位,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以后可以靠演技博出位,宣传片一出,学校的人都知道女主角是谁,陈笛佳左,陈笛佳右,陈笛佳在餐厅挑拣胡萝卜丝的相片被搬上学校论坛,陈笛佳和麦以皓拍拖众人皆知,陈笛佳懒散自大一点都不平易近人,陈笛佳的储物柜有十包口香糖。

    谁教你这么认识人?余家宸发觉她需要利用近乎极端的试探来验证好友关系,十分缺乏安全感。

    陈笛佳揉着肚子,说:我自己咯。

    她拿出手机一看,已经七点,打电话给麦以皓,确认他回家的时间。

    麦以皓还牵着汤淽的手,听到陈笛佳录制的铃声,他点开手机,接通以后,定时定点报备:在楼下吃鱼蛋,很快回家。

    知道啦。陈笛佳甜蜜蜜地应着,望向余家宸,对电话那边用肯定的语气,然而似乎有些痛苦地皱着脸,我刚刚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男的女的。

    男的。陈笛佳光明正大地说。

    麦以皓捏紧手机,汤淽全数听见,铃声响起,她也收到杰西卡发过来的短讯,说她今晚开OT没办法早回家,而乔治在工作室把作息颠倒得很厉害,过着北美时间。

    她摁了锁屏,挣脱他的手,靠在街道斑驳的涂鸦墙上,纠缠树叶的晚风扬过她的校服裙摆,差点刮走她脚下的石子,这下她知道磨小石子有什么用,消遣一个人的无聊。

    麦以皓条件反射把空出来的手插兜,那边什么声音,你怎么没回家?不舒服?

    余家宸招手,示意陈笛佳把手机递给他,他放到耳边,语气不怎么好:她不告诉我她家在哪,她现在在拔萃门口右手边的七仔。

    叼余家宸?你是不是给她喝了生冷的东西。

    汤淽的脚尖一顿,小石子带着情绪竭尽全力地滑到另一边。

    余家宸没有理会,只是说:告诉我她家在哪。

    告诉你个头!麦以皓情急之下爆一句:我现在就过去,你别碰她,不然我揍你。

    还没等他道歉,汤淽头一次扬起脸对他笑,一个很淡而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招招手,留他一个背影,往宽敞的大马路走去。

    汤淽回到家以后,把书包扔到床上,校服是紧的,她就着窗外浑浊的灰色脱下,套上恤衫,坐到桌前打开ptop,搜陈笛佳的社交账号,很快,主页弹出很多精致的相片,她粗略地看了一遍,没那么大度,但又必须承认,陈笛佳长着一张稍微修饰一下就堪比标准的脸蛋。

    她滑到关注列表,果然看见余家宸的账号,一个浅色卡通头像,ID是Yu   Kar   Sun,指腹顺着他的脸滑,直到尽头,依然没有点follow。

    凯莉的视频通话恰好在这时来了,汤淽滑开,屏幕只出现凯莉和一只狗,那边的阳光过于明媚,凯莉舒服地眯起眼睛,画面一晃,她躺在外面的椅子享受阳光。

    妈咪。

    小珍,最近还好吗。凯莉亲昵地唤着汤淽的乳名。

    汤淽以另外一个名字出生,出生纸写的是这个由凯莉取的名字汤礼珍。幼稚园毕业,乔治嫌不好听,把她名字换成汤淽,五岁以后,亲朋好友都知道她是汤淽,而不知道她以前叫汤莉珍。

    汤淽听见她的声音,浅浅地笑:我还不错,最近在上中文课。

    那挺好的啊,你uncle说他也想学中文。凯莉移开屏幕,训斥那只咬拖鞋的狗,然后对着汤淽说:我们刚从巴厘岛回来,本来想立刻call你,但是乐乐不知吞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我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做了手术,现在刚康复没几天,又开始乱咬。

    可惜,汤淽不懂得如何安慰,上了这么多中文课,这么多书,她依旧不懂得如何在字里行间表达心情。

    她支着手机看画面里的阳光,与窗外晦暗的天色截然相反,仿佛在做黑白颠倒的梦,最后变得那么无趣:祝它早日康复。

    它会的。

    凯莉被阳光照得皮肤通透,五十岁仍不忘用奢侈的粉底补雀斑,将寡淡的欧洲rou桂红当作东方女人嘴唇的点缀,毫无违和感,她随意地问:你爹地呢。

    汤淽淡淡地回答,丝毫没有感情:他在工作室,杰西卡在加班。

    凯莉表情一滞,手心被狗狗湿漉漉地舔着,那么潮湿,她觉得孩子的心定也如此,又问:你现在上学够零花吗,他有给你吗。

    凯莉的小珍,她十月怀胎的心肝宝贝如实回答:给了,你不用担心。

    好。镜头外有人喊,凯莉转过头回复,回来看见汤淽无神的表情,不禁软了语气:小珍妈咪永远爱你,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一定要call   back,现在这边是早晨,我要做早餐了。

    嗯,拜拜。

    拔萃的学生走得七七八八,七仔亮着灯,麦以皓赶到的时候看见陈笛佳难受地趴在桌子上,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她侧趴着闭眼,睫毛眼角沾湿,他从口袋抽一张纸出来擦,她有感觉,动了动嘴,干裂得爆皮,粗糙的深红纹路一道又一道。

    你为什么来了,好烦,我是不是真的一个人会不行

    陈笛佳不自觉地埋怨,麦以皓望见喝空的益力多,然后转移目光,余家宸就这样坐在对面,果真没有碰陈笛佳一丝一毫,他不知如何形容当下这种心情,那么浓烈阴沉,汤淽说的是真的,因为那样的举动只有麦以皓熟悉的陈笛佳才能做得出来。

    麦以皓神情复杂地问疼得不知天地何在的陈笛佳,你很想一个人?

    陈笛佳痛得鼻子都红,只想强调:阿皓,我好痛,你带我回家。

    好好好。

    余家宸把杂志扔进书包准备走人,麦以皓捏着陈笛佳的手,没有理他,余家宸拎着书包,想说什么,又算数。

    方才,在充满学生仔生动喧闹的夏日傍晚,风撞击头顶上的樟叶磨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他开始相信她确实把他当作朋友来倾诉,听她不带警备地吐露心声:你们男生是不是不喜欢女朋友管得太严,我觉得麦以皓最近很奇怪啊

    余家宸不打算插手其他人的感情,他是男生,麦以皓是男生,但不是所有男生都能被如此囊括在内。

    顶,讲啊,你们是不是都这样。陈笛佳忍不住翻个白眼,肚子隐隐作痛。

    你要问他,问我没有用。余家宸先是冷漠地看着她,她听完以后依旧瞪着个双眼,逼迫他突然笑了出来:陈笛佳,你觉得你这态度适合出来交朋友吗。

    哇,先不管我适不适合,你就很适合,笑起来真的很靓仔喔她只挑重点赞叹,眨眨眼,惊喜于他的笑容竟有神奇的止痛作用,抵得过什么丸什么丸,她望向衬托余家宸气质的道具电影杂志,梨涡冒出:我都好钟意电影。

    他把杂志反过来,推到她面前,而她为了转移注意力,把九二年复述了一遍,最喜欢Leslie和毛舜筠吵架拌嘴后你侬我侬,波士顿焗龙虾配吴君如戴包租婆发卷的装扮,周星驰张曼玉巴黎铁塔反转反转再反转,电视机坏了只好把金鱼缸移到屏幕面前当中场休息,还有闽南语版。

    讲完,她把杂志猛地一盖,那我们现在可以做friend了吧。

    直到麦以皓赶来,陈笛佳才收声不再讲下去,而余家宸也没有回应。

    麦以皓把陈笛佳背在身后,她搂紧他的脖子,丝毫不关照地把干裂的唇贴于他低温耳畔:有部新戏要上,等我好了你要陪我去,听到没?

    原本还想说要让他推掉所有schedule,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应该减少一点点控制欲,对,就一点点。

    麦以皓拍她的臀,没得你吃爆谷,可乐也不能喝。

    知道了啦,快给我亲一下。陈笛佳怀疑自己想多,把疑虑抛之脑后,欣然地在他脸上用力啵一口。

    肚子还痛吗。

    还行,见到你就不痛了。陈笛佳放心地趴在他的后背,玩弄他耳朵,你怎么到得那么快,这里离你家要二十分钟。

    麦以皓心一顿,在这时他突然很想坦白,开了开口,又没有说出口,复杂地说了一声:对不住。

    陈笛佳没听见,自顾自说:我的嘴好干,你不可以嫌我难看。

    麦以皓回过神,配合应付:你是梅艳芳唱过的红唇烈焰绝代枯萎。

    第二日傍晚,补习照旧,机构外有苍天大树,伸向天空的枝杈拥有暗蓝色的轨迹,就如余家宸说的那般,间隔漫天星宿。

    汤淽跨进无人的位置,双膝伏跪在有余温的椅子上,单薄的校服衬衣原本束在百褶裙里,随着她伸展的双手而向上抽出一点,近乎要露出白皙的腰间皮肤。

    余家宸刚从一楼上来,在走廊,从远处望见她站窗边的动作,那么细的手,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下把厚重的窗帘收尽围着,他走过去,隔着班房的大理石砖墙,问她要不要帮忙,她眼睛有他身后的光,无声地把窗帘递到他手里,坐回原位。

    他的眼底,收尽她飘起而落下的裙摆,还有被椅子磨得见红的膝盖。

    陈笛佳今日因为身体抱恙没来,余家宸被陈老师点名留堂,而汤淽也不得不陪着留下。

    余家宸把资料卷摊开,无解地揉揉眉骨,汤淽用黑笔画了好几段话,撑着脑袋。

    没几秒,她突然静静地把资料卷撕烂扔到一边,由着它被贪恋俗世的灰尘吃着,只可惜,它吃不明白其中的春秋大义,爱恨恩怨。

    别看了,你未必能懂。汤淽没耐心地说道。

    他果真看不懂,这一堆字密密麻麻的,唯有标题醒目过头,他实在没办法定下心。之前汤淽教他一个方法,让他一字一句地读出来,他试过一次,因别扭而拒绝了,她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无所谓他怎么做,但她绝对是个教导有方的好老师,也是个听过就不能忘的好学生汤淽记得余家宸随随便便念出来的一段文言文。

    每次都看得懂的人,为什么还要来补中文。

    汤淽没曾想他会这么问,她精神一会儿紧张一会儿松弛,不知为何,很没心情地冷讽:我不是陈sir,我会听不懂,也会看不懂,而你比我厉害多了,根本就不是个学习的料,在这里简直浪费时间。

    余家宸没有因为她的话恼怒,浪费时间也是一门学问。

    乱讲

    他发现汤淽虽然冷清,但也有小性情,譬如话,她会无意识地啃咬笔头,清醒时对一段话冷漠,疲乏时为一段话烦躁,不喜人云亦云,也难以陷入悲伤。

    陈老师讲苦楚寂寞的文学故事,底下有人哭得满脸是泪,慌忙抽纸互相擦拭,而余家宸清楚在心,他根本不需要替汤淽备好纸巾。

    余家宸察觉汤淽心情不好,记起她在那晚讲过的故事,把自己的资料卷放一边,拿蓝牙耳机晃一晃,听歌吗。

    话一落,不等她说好还是不好,他便带着清冽的气息靠近,很近,目光定在她娇软的耳廓,抬手揉开发丝将单个耳机慢慢地塞到她耳朵里,汤淽被那么冰凉的触感刺激得颤了颤睫毛。

    他还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很快就好。

    汤淽的侧脸被他的头发擦过,有一股温和的甘草和烟叶杂糅的味道,余家宸往后退,利落地给自己戴上耳机,她看见他的臂弯在暗蓝的天色下举起,同她不一样的校服领带动了动,他抽手机出来亮屏,播放。

    汤淽和他听同一首歌,念起吊诡的心思,摊开自己的笔记本写下一句话,我们用一句话描写当下。

    推到他桌前,由他开始。

    余家宸思虑了一阵,拿起笔写

    歌很好听。

    汤淽看着他写的字,接过有他体温的笔在后边写

    耳机很凉。

    接着,她问他

    如果耳机会说话,它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答

    我是你的避难所。

    他写的是很无聊的字眼,而她亦暂且将最喜爱的譬喻放置一边,平平无奇的几句话合并在一起莫名变得暧昧。

    余家宸模仿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金曲颁奖典礼主持人,问汤淽下一首会是什么歌呢,他清清嗓子,接下来是一九八七年由黄凯芹演唱的,汤淽动了动玫瑰色的唇,想知道为什么要听那么老的歌,余家宸笑着回应,因为他觉得她会喜欢里面的歌词。

    曾于寂寞里邂逅,曾于迷茫内温柔,到了清醒以后,人就各有各远走茫茫情海中,不相信爱意是难cao纵,情浓情转薄,莫失亦莫忘

    配合那么惆怅而又有氛围感的歌词,汤淽伸手捂着他的耳机,似是痴迷入戏地,突然弯起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黄凯芹的歌,不如细腻婉转的女声线,他有着低沉而又比一般男歌手青涩的声音,令十几二十年后的后生仔依然迷恋。

    钟意吗,钟意的,如果说巴士能同那些串满生活焦虑的声音联系在一起,那么她和他都会记得,这首将他们围困在这间安静的班房里,旋律与心思相依,日夕回味。

    走的时候,汤淽捏着书包带走到他前边,晦暗与光亮分明的界限浮现于她姣好的脸,她的眼睛有珍珠一般的光泽,对不起。

    他们都知道,为的是刚刚那番带着脾气和情绪的对话。

    你会有别的方式补偿我。

    比如说,要她陪他看一场电影。

    余家宸如之前那样送她回家,下车以后,他问她要联络方式:等我决定好看哪一场,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