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
罚
你穿的什么东西?黄毛的少年人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唐华一层层的宽大衣衫,声色酥而凉,很是特别。 唐华靠在墙上,边小口小口地把气喘匀,边抬头看他,唇角抿一抹笑,谈擎? 谈擎嗤一声,笑她明知故问。 有何吩咐,大小姐?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甚至朝她懒懒散散地行了个礼,不伦不类的可爱。 看得唐华发笑。 谈擎也惬意地靠到墙上,你的口味,很一般啊。 唐华挑起眉梢,望向他。 搞不懂你们女生,喜欢书呆子?多没意思。谈擎歪着脑袋乐,我们学渣才是宝藏,懂不懂? 他低头看她圆圆的脑壳。 有点想敲。 三思,还是作罢。 唐华看着不远处行人来往,朝他扬起没喝完的奶茶。 谈擎无语,对于她使唤自己的理所当然。而后,自然而然地接过,丢到垃圾桶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唐华问。 我为什么?谈擎稀奇了,这得问您为什么玩消失了。 他换了个姿势倚墙,笑看她,您什么身份啊就离家出走,不怕给重兵押解,逮回去咯。 没忍住轻笑一声,唐华伸伸懒腰,朝前头小路上走。 我倒也想兴师动众。 奈何。 未尽的呢喃,也许随风去了。 谈擎望她一眼,懒了会儿才跟上去。 既然她不开口,他也不乐意小弟似的跟她汇报,两个人互相磨着时间漫步。 说不定能耗上一天。 谈擎胡乱想着,笑意横生。 街角突然出现的身影却让谈擎唇角僵住。 方才对面相遇,那人挡住她脸不让他看的时候,他就不爽了。 看一眼那焦急奔走的人,不知名的情绪作祟,谈擎拽住身前女孩子的手腕就掉头。 唐华不解。 你姑姑回来了。他说。 短短一句话,便轻易得到她的全部注意。 他偏头跟她讲话,眼中却是那越来越远的修长身影。 找你没找着,在大厅东侧的窗户边上站了好一阵儿。还有那个叫丫头的,八成是挨了罚,一直没出屋儿。 讲着讲着就走到了他的车旁,谈擎掏出钥匙解锁,车底座高,他也不打招呼,直接拦腰抱起唐华放到了副驾。 唐华倒也没生气,安稳坐下了。 诶,他靠在车门上凝着她,你姑姑对着空气说话,说什么,明天希望能见到你。 唐华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平淡,你又翻墙。 不愧是一家人,都和你一样神经。他笑。 唐华眸色渐暗,心思翻转得出神。 静默间,谈擎细细打量着她,想要触摸的欲望鬼使神差。 手伸到半途豁然清醒,他挑挑她下巴,随意道:看着我的帅脸,还能想别的? 唐华嗤笑一声拂开他手,眉心皱起极浅的痕迹,开车,回去。 谈擎笑着歪歪头,轻轻关上车门。 转身,却只是靠在车窗,一副等待的姿态。 不过须臾,唐华便在车内不耐敲窗,谈擎带着假惺惺的歉意回以一笑,站直身子准备出发。 后视镜里突然出现的身影出挑,唐华一眼瞥到后,便不由撑起下巴,欣赏那好看的身影在镜面中扭曲变形,愈来愈小。 发什么呆?谈擎问,边格外机敏地瞧了眼她那边的后视镜。 唐华仍凝视着,唇边抿出一抹浅淡笑意。 谈擎习惯了她的神经质,喜怒一瞬间的事儿。 他摇摇头,也笑了。 阴雨作祟已久,今日自然也不能放过。 豆大的雨点说落就落,雨势凶悍,一触即发。 倚墙而立的少年乌发雪肤,此时衣衫尽湿,更有一番颓败之美,匆匆躲雨的行人,都情不自禁地一再回首。 在他身边,时光都仿佛凝固。 只风雨不停。 有女孩不忍,鼓起勇气上前,愿以伞相赠。 本不想回应,奈何女孩子执着地举着伞。 费力抬抬眸,终是未能与她目光相接,他摇头,仍兀自失神。 直至耳边终于清静,他仰头,痛快淋雨,双拳重新攥起。 他脚下,是她曾等待他的地方。 入夜。 塑料袋直直坠落,砸进满溢的垃圾桶中。 伴着一声轻响,露出的半边药盒落上一颗又一颗雨珠,湿痕一圈圈扩大,逐渐连成一片。 脚步声沉寂片刻,再次响起时十分有力,显得异常坚定。 车灯照亮雨幕,破开黑暗前行,随后,高大到骇人的雕花双开大门缓缓阖上。 唐华抱膝,在吊椅上轻轻荡着,浴袍在身上松松散散挂着,夜色中一点微弱清辉,自她肩颈、玉背至圆臀勾勒优美弧度。 车灯的光亮渐渐消失后,四下皆沦为黑暗的囚徒。 闪电遽然撕裂天际,也照亮藏身黑夜的一切。 原本应光洁如玉的背上,自肩胛骨内往下,横斜着一道道血痕,交叠的纤细双手下满是血迹,衬得肌肤惨白。 天光不过乍泄,罪恶终得藏匿。 唐华一圈圈抹开掌心的血,当鲜血涂满整个手掌,新的仆人推门而入。 大小姐。新的阿姨姓殷,比穆姨还要年长些,颧骨颇高的瘦脸上一双细长的眼,显得很凶。 唐华摊着两只手,目光空洞地看过去。 请回舞室,继续练习。殷姨低着头,很恭敬的姿态,语调却分明不容拒绝。 唐华垂首,轻轻靠在膝上。 两相沉默。 踩着中年女性再次响起的略厚嗓音,唐华倏地起身,浴袍坠地,她光裸着身子,似乎无知无觉地朝外走,伤痕累累的背脊挺拔单薄。 殷姨在她擦肩而过时,转身上前挡住她去路,手中长裙高举。 唐华冷冷地看着,一手抓起长裙缓步下楼。 长裙丝滑,布料与伤口摩擦的痛感却不减。 白色裙摆柔软,顺着高高踢起的玉腿滑落,再随纤腰旋转而翩飞。 一舞彻夜。 天际泛白。 上一个破晓还在贪食禁果的少年男女,而今倒在两座城市的同一片晨光里。 老冯又叫程前去谈话了。坐程前后桌的方家鑫一坐下就跟同桌八卦。 怎么回事儿?又是成绩?同桌许立伟一脸兴奋地吃瓜。 谁知道,程校草打开学就不大正常。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男生滑稽一笑,随口扯淡。 上课了上课了还讲闲话!一个两个嘴都这么碎! 两个男生聊得正嗨,不想班花申菲菲突然靠近,顶着个大红脸叱责他俩。 方家鑫乐了,哎哟喂,你脸红啥呢,跟你什么关系啊! 许立伟也跟着哄笑。 申菲菲羞得厉害,整个人都红彤彤的仿佛在冒热气,二话不说撸袖子开揍。 申菲菲是班花,学习也不错,英语尤其好,和程前两个人经常一起参加活动和比赛,有些东西,几乎是公认了。 而有些感情,她早已独自默认。 俩大男生被一个小姑娘打得直嗷嗷,正闹得欢腾,申菲菲一拳捶过去,方家鑫身子一歪就躲了去,那拳头直接砸到一直不说话的申菲菲同桌,稳坐一班前三名的蒋妙因身上。 申菲菲尴尬又愧疚地扑上去道歉,蒋妙因捂着头缓过痛感,摇摇头笑说没事,继续提笔做题。 方家鑫二人本也想道个歉,奈何物理老师踩着上课铃进来了,俩人立马灰溜溜转过头翻卷子。 偏头看不见心上的男孩子,申菲菲也听不进课,托着下巴不时叹气。 那声响一而再的幽幽然,蒋妙因也不免分了心思望她一眼。 感受到视线,申菲菲侧首朝她歉意一笑,可怜兮兮的,对不起啊,打扰你啦。 蒋妙因垂了眸,率先移开视线,摇摇头继续听课。 直到最后一节小自习,程前才回教室。 桌子上已经堆了一小沓卷子,他坐下便开始整理,照例不与人交谈。 方家鑫脖子伸老长,凑过去问:程前,老冯叫你干啥? 许立伟和附近的同学们都把耳朵竖老高,申菲菲尤甚。 没什么。 是不是说你月考没考年级第一的事儿?方家鑫眼睛笑成一条缝,十分聚光,哎,是不是批评教育、人生哲理外加真情鼓励的标配三件套? 老冯那一套谁不熟?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哄笑,不想以往也会配合打趣的程前,只是一言不发的做起了试卷。 看来是真的心情不好,方家鑫蹭蹭鼻子,挂一脸尴尬又体贴的笑容,害,多大点事儿,那,你学习吧,学吧。 许立伟低声嘲讽方家鑫,俩人你一巴掌我一拳头闹个来回,也开始做题。 待教室里都安静下来,申菲菲终于忍不住,写了张纸条团起来扔给程前。 纸团砸到程前手背,他不过笔下一顿,眼尾一扫罢了。 申菲菲登时自觉难堪。 以往她用字条问题,他都会回,即使没有表情,话语也少。她知道他害羞,也知道他性格内敛,她都体谅。 可是今天她好不容易大着胆子想同他聊天,他竟然看也不看。 一时间又羞又恼又难过。 许立伟看见了,撞撞同桌胳膊,示意他看过去。 做题正上头,方家鑫不耐地撞回去,气得许立伟险些一巴掌拍他脑壳。 最后还是再撞一撞,让他看过去。 在许立伟挤眉弄眼打手语的帮助下,方家鑫终于搞清楚状况,瞬间脸上挂笑,来劲儿了。 他拾起那张纸团瞄准程前手上砸,用力过大又弹回地上,他坚忍不拔地再接再厉。 喂,老程,你们家申菲菲的,接住! 申菲菲小声喊着叫着阻止他,架不住男孩子皮劲儿上来了,一直砸得程前手背通红。 正当方家鑫边砸程前玩,边在申菲菲面前低声耍贫嘴,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程前陡然起身,带翻的凳子呼通一声响。 方家鑫立时怂了,嘴都有点打颤,干干干干啥? 程前目光迫人,紧紧盯着他,须臾又敛去锋芒。瞥一眼申菲菲,他低垂着眸将纸团撕碎,放在方家鑫桌子上后,扶起凳子继续做题。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太下面子了! 方家鑫又怕又气,握起拳头大喘气,直想干架。许立伟虚虚按住他肩头,他便也只是低骂两句,神经病!不正常! 申菲菲直接羞红了脸,埋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半晌,才有细细的啜泣声。 而程前眼里,始终一片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