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其他小说 - 赠雨赋(女帝NP)在线阅读 - 第二章 宅院深深

第二章 宅院深深

    

第二章 宅院深深



    晨起。

    白日掩荆扉,虚室绝尘想。

    时复墟曲人,披草共来往。

    男音悠悠,沉若潭水。

    古意的诗句缠绕在他的一字一句间,于挺拓潇洒中暗自显露几分少年人的畅快与恣意。

    僻静的书房里,青衫男子靠在木椅上,手里执着一卷书,目光专注。

    窗外,鸟儿的啼鸣宛转成歌。

    温煦的秋阳斜斜地落在书桌上,于他的身旁打下一层阴影。

    没有任何棱角,这画面柔软得一塌糊涂。

    立在门口的郑婴目光微沉。

    吴越身为烟州巡抚的嫡长子,可谓是体面尊宠一一占尽,再加上前几日吴尽节升任吏部侍郎,他其实根本不用太过费力去学习,自会在自家父亲大人的cao纵下有一番锦绣前程。

    只是没想到

    郑婴弯起唇,他倒是勤奋。

    不知道这勤奋,会不会是无用功?

    洛河公主?

    男子的声音打断了郑婴的沉思,她抬起眼角,漫不经心地瞥向有些惊讶的吴越,问道:

    我可是打扰到吴公子温习功课了?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却没有半分打扰到他人的局促,反而直咧咧地踏入书房。

    看着朝自己愈走愈近的女子,吴越呼吸一窒,只感觉平时觉得空旷宽敞的书房顷刻变得狭窄逼塞起来。

    手里攥着的书砰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公主为何会走到这里?

    吴越有些狼狈地站起身,对已经站到他面前的郑婴侧了侧身,避开她漫不经心的打量。

    郑婴注意到他略微显得有些紊乱的呼吸以及染着暗红的耳根,柳眉一挑。

    她一点点地靠近他,好整以暇道:公子为何不敢看我?

    却是压根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咳,吴越偏了偏头,常年的好教养使他下意识地看着她的眼睛回话,岂料直接对上她带着nongnong探究与戏谑的眼眸,像针,刺得他匆忙移开视线,越,无意冒犯公主。

    冒犯?郑婴笑了笑。

    有意思。

    她蓦然用手扣住他垂在腿侧的手腕,高高举过他的头顶,欺身上来。

    吴越毫无防备,突然与陌生女子肌肤相亲惊得条件反射地挣扎,这一挣扎连带着郑婴被他扯了一把。

    她拧起眉,顺势将他推向了身后的书柜,然后就十分恰好地将他环在身前,手里还抓着他欲作祟的手腕。

    吴越动弹不得,他想改变这糟心的姿势,却因为受制于人,有些无力。

    只能直直盯着郑婴,脸红得可以滴出血来。

    不知公子,如何定义冒犯二字?她压着早已全身僵直的吴越,低声轻问,这样算不算冒犯?

    话音刚落,微凉的唇瓣就轻柔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这一刻,吴越有些绝望。

    他自幼博览全书,素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食、色,性也,但所谓纸上谈兵大抵如此,他年方十八,却对男女之事毫无涉猎。

    此刻被郑婴压制在书柜前,姿态暧昧,书房的大门敞开,随时都有人进来的可能,吴越光是想想被人看见的后果太阳xue就忍不住发胀。

    然而,这位公主显然没有半分危机意识。

    她轻触他的唇后就又抬起了头,笑容宴宴地看着他,道:这样呢?算不算冒犯?

    说话间,吴越感觉到一只手摸索到了他的腰间,手指一勾,轻巧地解着他用来束腰的青衿。

    这一番动作可谓是娴熟至极。

    吴越瞬间气血上涌,腾出另一只手抓住还在动来动去的那只素手,声音早已不复适才的沉定,有些颤,公主,这不是冒犯。

    哦?那这是什么?

    郑婴满脸好奇,底下不着边际地与他主动伸过来的手十字相扣。

    只听他说:

    这是非礼。

    郑婴这下真的是被他给逗乐了,她眨眨眼,探询道:莫非吴公子从未经过情事?

    她问,问得恶意满满,饶有兴致。

    吴门祖训,子孙不得收房纳妾。

    吴越垂下眼,低声答道。

    哦?也就是说你到现在一房妾室都不曾有过?

    嗯。

    郑婴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颔了颔首,她放下抓着吴越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吴越蹙起眉,但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靠着书柜,平复着紊乱的气息,似经历一场浩劫,眼角点染着一丝丝暗红。

    空旷的书房再次陷入了安静,他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垂眼看着扉页上的字,心绪渐平。

    虚室绝尘想。

    他暗自念道。

    那厢。

    郑婴一出门就在回廊里碰见了一身穿深褐色短打的男子,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白瓷碗,里头盛着黄褐色的药汁。

    她记得这个人,他是吴越身边的随从,弗如。

    弗如原本正端着吴越的药匆匆而行,岂料迎面撞见了袅袅而来的洛河公主,当机吓得色变。

    他伸长眼一看,她是从自家公子的书房里出来的!

    完了!

    弗如面露悲戚,公子的贞洁不保啊!

    而郑婴瞥见他这副神情,便料知他是误以为自己污了他家公子的清白,不由得勾了勾唇,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来。

    她眨了眨眼,幽幽叹道:

    这吴公子的滋味,当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啊。

    什么?你弗如大惊,险些端不稳手里的药碗,他瞪着笑容宴宴的郑婴,颤声道,我家公子他他被你?

    语气充满不可置信。

    郑婴笑了笑,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轻道:嘘。莫让侍郎大人听了去。

    这、这就是承认了?!

    弗如绝望地合上了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深吸一口气后,跌跌撞撞地走了。

    没有看到郑婴立在原地,轻勾唇角。

    是夜。

    待郑婴携魏子游回到吴府时恰值晚膳,郑婴坐在上座,旁边紧挨着她的是魏子游。

    郑婴不动声色地打量满座的男男女女,面常带笑,再配上她那秀雅端庄的外表,看起来极好相处。

    吴府人不多,除了吴越外,吴尽节还有一子一女,皆为他的续弦夫人许氏所生。

    郑婴看向坐在吴尽节身边尽心伺候着的许氏,许氏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羞怯一笑,娇美得仿佛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啧,难怪连吴尽节这样不懂风情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郑婴笑了笑,正欲喝酒,一旁的魏子游就十分主动地端起酒杯递到她的面前。

    她侧过脸不经意地扫向魏子游,见灯下他眉目如画,唇若桃瓣,极尽魅色。眼眸渐渐变得有些深沉。

    她早就留意到,从她和魏子游落座开始,陪侍在旁边的婢女就克制不住地一个个含羞带怯地偷偷看魏子游,就连那一旁低头不语,状似娴静的吴尽节大女儿吴清欢也不动声色地瞧了好几眼。

    呵。

    郑婴的笑透着点冷意。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杯,身子慢条斯理地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瞥向魏子游,姿态闲适至极。

    魏子游没说什么,红着脸轻轻把酒杯递到郑婴的唇边,郑婴这才凑近杯沿,就着他的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在喝酒的时候,含笑的眸子始终盯着魏子游。

    她喝下酒后,朱唇染上了点点酒渍,灯光下,她的唇泛着晶莹的光泽,看见这一幕的魏子游不禁移开眼,喉结滚动,目光幽深了些许。

    这般亲密无间的姿态令满堂的女子都碎了心,再对上郑婴满含深意的笑,也不敢再继续暗送秋波。

    一个个都安分下来。

    恰在此时

    两人走进堂中,有女孩清脆如铃的笑声传来。

    郑婴抬眼看去。

    是吴越。

    他换了一袭白衫,鸦发束冠,微垂的眼眸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他刻意放慢了步伐,正是因为手里牵着的那个女娃。

    女娃看起来不过五岁大小,扎着双丫髻,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扑闪着,仿佛有光,粉琢玉器,笑起来格外惹人喜欢。

    郑婴几番打量下来,已经明白这女娃的身份

    吴越的胞妹,吴府嫡幼女,吴子衿。

    吴越的亲生母亲病故多年,只留下了他和年幼无知的meimei。

    想来他们的感情定是非常深厚。

    阿爹!吴子衿原本看到堂中坐了两个陌生人还有些生怯,但在看到吴尽节后又开心地喊道。眉眼弯弯,像湖里的月亮,闪闪发光。

    吴尽节看了她一眼,转而拧眉对着吴越呵斥道:有客在府,你身为府中长子怎可缺席?

    吴越立即正色,认错道:孩儿知错,求阿爹、公主责罚。

    阿爹吴子衿被阿爹给无视,委屈地瘪起了嘴,又听到他出言斥责兄长,当即泫然欲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吴尽节正欲发怒,却被一道清丽慵懒的女音打断

    不过是一顿饭罢了,无伤大雅。

    吴越抬头朝出声的方向看去,恰好对上郑婴含笑的眼眸,怔了怔,又想起白天书房里发生的事,匆匆垂下头,脸有些烫。

    既然公主这么说,那今日这事便算了。你们两个,还不快谢过公主!

    吴尽节脸上的愠怒微散,他瞪了瞪自己的一双儿女,冷声道。

    谢公主。

    吴越从善如流地跪下谢道。

    那边吴子衿见阿兄不用受罚,破涕而笑,灵动的眼瞳好奇地看向郑婴。

    郑婴朝她莞尔。

    第二天。

    郑婴早早地就差人在府外备了马车,她并没有通知吴尽节,一早就动身了,只是,在经过芙蓉院时,似乎听到了一些细碎的交谈声。

    这里是吴尽节家的后院,安置女眷的地方,她自然不会鬼鬼祟祟地去听墙角,正想离去,却听见一个娇细的女声提到了吴越二字。

    她不禁停步,一个侧身,躲进了假山后边。

    随后就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哼,这个吴子衿,又缠着阿兄!

    有些熟悉的声音,但郑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她隐匿好身子,悄悄往外看了一眼。

    一个聘聘婷婷的身影落入她的眼中,她穿着绯红色齐胸襦裙,梳着堕马髻,眉眼依旧如昨晚那般温吞娴静,只是眼底的怨恨为这层伪装撕开了一道裂缝。

    吴清欢?郑婴长眉一扬。

    她口中说的阿兄是指她的兄长吴衍,还是指吴越?

    小姐,您犯不着为了那样一个孤女生气,反正过了今晚她就大祸临头了!

    吴清欢身边的贴身婢女出声安慰她道,眼睛里全是阴恻恻的诡计。

    吴清欢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走后,郑婴才从假山后面走出来,她垂着眸,心里想着适才两人的谈话。

    看来,这两人计划好要陷害吴子衿,怕是那个怯生生的女娃要出事了。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笑了笑,眼中尽是凉薄。

    她转过身,徐徐离去。

    这吴府里,也不甚太平啊。

    -

    清风楼。

    僻静的一处雅间里,女子身着绛紫锦缎裙,外披素色锦衣,衣裙的边边角角、乃至一针一线都极其精细,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苏绣。

    她慵懒地倚在美人榻上,猫儿般上翘的眼有些迷离,仿佛带着湿濡濡的水光。

    她一手撑着锦绣柔软的扶手,隔着珠帘,漫不经心地观赏着坐在梅花屏风前的两名男子绰约的身影,其中一人抚琴,一人吹箫。

    都穿着最显文人风度的青衫,秋风吹拂起珠帘,相邻的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微微眯起眼,这风似乎也吹花了她的眼。

    她忽然起身,缓缓走下美人榻,就这么赤足朝外走了出去。

    素手轻轻拨开珠帘,露出一张娇美如花的女子的脸,她的嘴角带着笑,微微勾起的样子,为这原本看起来格外端庄的容颜添了几分异样的妖美。

    正在抚琴的子洵看到突然走出来的人一愣,之前他们两个被叫过来时,他只知道里头是个女子,容貌不知。

    原本他以为又是一个过来听曲的客人,未曾想她会突然走出来。

    尤其是

    她还生得那样美。

    郑婴对上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目光,目光微柔,缓缓握住他正抚琴的手,俯身抬起他尖瘦的下巴,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那边正在吹箫的小倌留意到她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了,只默默放下了竹箫,低头跪在地上。

    雅间内骤然安静下来。

    郑婴看着这双眼,深邃,清澈,仿佛清澈见底的湖水,纯净得看不见一丝杂质。

    她在看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子洵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卑微地垂下眼,睫翼颤动着,不经意间露出几分难言的脆弱。

    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让原本只是打算逗弄一二的郑婴眼神幽深起来,她紧锁着他苍白的脸色,情欲的暗色浸染了她的眸。

    清倌?

    她问,嗓音喑哑深沉。

    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子洵心中一紧,低头称是。

    好。

    子洵还在思索着她这句好是什么意思,下一刻温软的唇便朝他压了过来,舌尖灵活地撬开了他的齿关,近乎暴虐地一点点攻破他的城池。

    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然而心中更多的却是喜悦。

    至于另一边跪在地上的小倌早就识相地退下了。

    嗯啊

    男子的呻吟听在郑婴的耳朵里格外青涩,她低头在他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细碎暧昧的吻,湿濡暗红的吻痕点缀在他的脖颈上,仿佛踏雪寻梅,美得令人惊艳。

    她的手抚摸过他的腰侧,听见他的呼吸瞬间加重后,弯了弯唇,一点点往下移。

    极富技巧的手段让男子克制不住地喘息着,他昂着头望着她,媚眼如烟,水光潋滟,被动地承受着女子的深吻,口中溢出一声又一声娇喘。

    摇曳翻飞的红纱帐中,她微红的脸颊如染桃色,望着他的眼神却深邃若谷。

    我害怕。

    他呼吸急促,满脸潮红,无助地看着郑婴。

    郑婴轻笑,俯下身凑到他的耳畔,温柔地声音仿佛他是她最珍爱的人一般:

    别怕。

    唇,轻柔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像被春风拂过,他深陷其中。

    鸾床摇曳,人影绰约。

    红钗珠翠,紫裙青衫。

    女子的喘息深沉喑哑,男子的呻吟如弱柳扶风,一番雨泽洒下,千万般情意绵绵。

    -

    静。

    日光,一点点渗进来,一点点透出去。

    黑色的阴影静静地落在他的身上,那如画般精致的眉眼仿佛一刹那堕入深渊,他僵直地立在门前,失了言语。

    眼睛里像进了云翳,黯淡了星光。

    房中时而传来男子虚弱娇柔的求饶声,暧昧的气息从里面渗出来,一点点将他包裹,近乎窒息。

    一串晶莹的泪珠从那浓密如蝉翼般的睫羽上颤落,缓缓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蜿蜒成河。

    悄无声息,却肝肠寸断。

    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魏公子?

    蓦然响起的女子的声音惊醒了魏子游,他低下头慌忙地拭去了脸上的泪,飞快地转过头看向说话人:怎么了?

    眼眶发红,声音沙哑,隐约有些颤抖。

    但他的唇角却始终扬着笑,一如既往的风华绝代。

    柳絮一愣,低头弯下腰恭敬地递上一封信笺。

    府中来信了,给公主的。

    魏子游颔首,接过,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柳絮没敢再打量魏子游,安静地离开了。

    一切归于沉寂。

    房中的声音也不知何时息了。

    魏子游勾起唇,露出最擅长的笑容,眼角堆满笑意,仿佛当真发自内心的喜悦似的。

    他伸出手,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

    魏子游只能看见隔着内室的屏风,屏风前摆着一架古琴,房里似乎是燃过香炉,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味,掩盖了房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麝香味。

    他穿过珠帘,望见了内室中的一方床榻,红色的纱帐将里面的风光蒙了个干净。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冷。

    跪下,道:

    禀公主,府中来信。

    声音惊扰了床上休憩的人儿,一道窈窕的倩影缓缓起身,他听见了她冷淡的命令:

    你先出去。

    子洵望着郑婴的侧脸,昏暗的日光里她的脸上仿佛洒落了幽幽的红光,狭长的眸里此刻渗透的只有疏淡的冷漠。

    他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却又犹豫地收回声。顺从地起身,穿衣,掀开红纱帐,走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魏子游抬起眸,深深地朝来人看去。

    这人的容貌,为何令他有些熟悉。

    一抹暗沉从他的眸中闪过,他再次低头跪在地上,依然是那副恭敬乖觉的模样。

    直到关门声响起,郑婴才淡淡对魏子游吩咐道:过来,为我更衣。

    魏子游一颤,是。

    他艰难地走向那张宽大的床榻,手有些颤抖地掀开床帐。

    如新婚夜里新郎官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映入眼帘他眼帘的是女子清雅的面容,她未着寸缕,却没有因为他的注视而生出平常女子该有的羞臊。始终目光坦荡,清明如水。

    郑婴没有看他,而是径直从他手里接过信笺

    府中一切安好。三皇子已有些不耐,望公主速归。吾等静候。

    笑意爬上了她的嘴角。

    而为她更衣的魏子游看见她背上、肩上、乃至腰上的暧昧的红痕,心如针扎,却依然克制着不肯露出一丝悲痛的神情。将白色的中衣为她穿上,柔滑的衣料划过她的肌肤,有些凉意。

    他拾起被丢在床边的绛紫锦缎裙,俯身小心翼翼地帮她穿好,看着她盯着信笺露出笑意,心登时又是一紧,他低下头,弯下腰细致地为她系好裙带,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腰。

    原本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回信的郑婴忽然愣住。

    因为,那个一直以来总是笑靥如花的男子突然拥住了她,他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脖颈处,她欲如往常那般出声关怀,却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她的肩窝,悄悄的,怯怯的。

    谨一?

    公主。

    嗯?

    子游好痛。

    郑婴沉默。

    她的眼底晦暗不明,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抱住他。

    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痛就走吧。

    心弦一颤。

    guntang的泪水汹涌而出,他颤抖着身子收紧抱着她的双臂,不,不要。公主,别不要我

    溢出口的呜咽如受伤的小兽,挣扎着逃出泥泞。

    她叹了一口气,很轻,却让他心瞬间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从你进公主府那一日起,本宫便告诉过你。无论本宫多宠爱你,你于本宫而言,不过是一芥尘埃微粒。若有一日,本宫需得亲手杀了你才能得到本宫想要的,那么,本宫也绝不会有半分怜惜。

    风很缥缈,她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变得很辽远,令他一下子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天堑。

    她是最尊贵的公主。

    她一向随性,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除非必要场合,极少将本宫的自称挂在嘴边。

    可是,此刻,他们体温相触,耳鬓厮磨,她却用最冷淡的声音残忍地将两人之间的鸿沟揭开。

    是的,她说过。

    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体贴入微的关怀,独一无二的娇宠,他以为

    他也许是个例外。

    如今。

    他该如何?

    是子游僭越,请公主责罚。他放下了环抱她的手,低头跪下,声音很沉。

    那原来总会不知不觉勾着的尾音也消失了。

    回府后,你好好想想吧。若是想留则牢记我说的话,若是想走,我也绝不会阻拦。她移步走到几案前,声音清淡,就这样,出去吧。

    是。

    关上门的声音响起后,坐在几案前的郑婴怔了一会儿,半晌,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提笔回信道:

    传信给三哥,吴尽节此人,迂腐大儒也,忠心有余,变通不足。纯臣。长子吴越,不容小觑,绝非池中物,他日可为龙凤。大智若愚,进退得当,善。

    搁笔,她合上信,走出门。

    -

    更声漏漏,夜来香开。

    郑婴回到吴府时已是三更天,大街上的门户都闭了房门,万籁俱寂。

    然而吴尽节的书房却不太安静。

    女子压抑悲切的哭泣飘荡在风中,闻者无不为之动容。

    然而,这一切对跪在书房前的吴越来说皆不过是过眼云烟。

    秋风萧瑟中,他并不是很强壮的身形始终岿然不动,挺立如松。青色的衣衫掩盖不住他满身的傲骨。

    古人云: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茂,隆冬不衰。

    也许只有松柏这样的风骨才可与他媲美。

    郑婴伫立在院门口,绛紫色华贵的衣裳隐匿在寂寥的黑夜里。

    今夜无月,然他眸中的坚定,远胜皎洁月光。

    她想起今日出门前在芙蓉院听到的吴清欢和婢女的谈话。

    莫非是吴子衿出了什么事?

    她神色不变,缓缓朝吴尽节的书房走去,越过跪在地上的吴越的那一刻,她听到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公主,家妹犯错,被家父关进了柴房,还望公主替越向家父求情。越,感激不尽。

    她的脚步停了,转过身,笑靥如花:吴公子何以认为,本宫会帮你呢?

    吴越抿起唇,他缓缓抬头,清澈干净的眼瞳看向巧笑倩兮的郑婴。

    载: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越相信,公主是厚德之人。

    他话语里的笃定让郑婴有片刻的失神,她忽然笑了,转身,没有犹豫地走进吴尽节的书房。

    郑婴的进入惊动了书房里期期艾艾地哭着的女子,她惊慌地抬头看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

    哟,侍郎夫人这是怎么了?

    郑婴漫不经心地笑道,眼睛却是看着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的吴尽节。

    妾身参见公主。

    夫人不必多礼。快跟我说说,这府上是发生了什么热闹事?她笑得满含兴味,似乎是把吴府的丑事当作了笑话来听。

    只听许氏止了哭声,抽噎道:这府里的二姑娘被家主抓到和和男仆私相授受家主动怒将她关进了柴房,如今已过了大半日,不知是死是活说着说着,她又似情难自抑般掩面痛哭起来。

    私相授受?郑婴挑了挑眉,却听那头站在一旁的婢女扬声争执道:你胡说!二小姐不过是吃了那男仆给的几块糕点,怎么就私相授受了?她不过才五岁,又怎么会和男子有什么?你休要血口喷人!

    碧云,我怎么会冤枉二小姐呢?我自然知道她是清白的,只是家主动怒,我纵是想救她也有心无力啊。许氏两眼通红,闪着泪光,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委屈,当真是我见犹怜。

    名叫碧云的婢女还想再争论几句,忽然一直没说话的吴尽节冷喝道:

    够了!当着外人的面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她做错了事,枉顾伦理,不知羞耻,我罚她也是应该的!告诉外面那个不孝子,莫再替她求情,不然我连他一起罚!

    吴尽节显然是气得不轻,满脸愠色,一番呵斥下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无力地撑着书桌。

    家主,求您饶过二姑娘吧,她身子那样弱,真要关在柴房里七天七夜肯定受不了若是一不小心有个好歹

    许氏柳眉紧蹙,瘦弱的身子因为哭泣颤抖着,声嘶力竭,悲恸异常。

    郑婴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许氏,脑中浮现出吴清欢婢女的话,不由得觉得有些讽刺。

    吴氏身为声名远扬的世家大族,没想到府里还有这样一笔烂账。

    这宅院深深,看似光鲜亮丽、体面无比,实际上内里藏污纳垢,各种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屡见不鲜。

    皇宫里的那些恩恩怨怨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许氏原本正投入地痛哭,一声又一声地向吴尽节求情,然而余光忽然瞥见了站在一旁看似隔岸观火的洛河公主。

    她目光幽深,泛着冷意。唇角染着点点笑意,仿佛是看破了她所有的伪装在嘲笑她。

    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瞬间暴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为何,她感觉有些羞耻。

    一股耻辱感在胸口翻涌,她只觉得往外流着的眼泪一下子变得这般虚伪与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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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话:

    下一章新地图、新角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