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血
新血
我真是个蠢蛋。阿历克斯对路易哀嚎着。 至少你已经在很努力地克制住了。而且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没被咬到,不管是被你还是我。路易的头靠在医院的墙上,那墙像是吸收了所有的阴暗似的相当冰冷。 嗯,今天还是你的生日。 那不重要。 我真的是个蠢蛋。阿历克斯说完,又陷入了沉睡。 路易也相当困倦,但因为阿历克斯睡了,他便不得不保持清醒他还得为两位无辜受伤的人负责。 不知道过了多久,约纳斯走了过来,他的胳膊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我以为我要死了。约纳斯笑着说。 我也以为你会死。路易也回以一笑。 那位小姐呢?刚才她没有一起吗? 已经送她回家了,路易拖着声音说,他实在太累了,过度疲惫的情况下如果不补充血液,他很有可能会再次陷入一个七十多年的睡眠,你弟弟怎么样? 都是皮外伤,医生还在处理。这里的医生效率太低了。约纳斯说,他在路易身旁坐了下来。 我同意。 那么这个伤口处理成这样,你还会暴走吗? 暴走?这是什么词。路易不喜欢这个词,这把他形容成了一种无法控制的畜牲。 抱歉,我的意思是 放心吧,我现在什么也闻不到。路易讨厌医院的味道。医院里刺鼻的酒精味、发霉木头的味道、恶心的铁锈味让他食欲全无。 约纳斯看了看路易,噢,原来吸血鬼虚弱起来是这样的,看来我提前从吸血鬼猎人那学来的防身术效果不错。 路易苦笑,没有回答。 那么总是要补偿的吧,既然我们受了伤。尤其是阿历克斯,如果警察找上门来,他名声肯定不保。 我明白。你要什么?路易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类似于威胁的要求,他的语气相当平静,这让约纳斯很难硬着头皮继续进行他的勒索。 我要学你们的语言,吸血鬼的语言。 路易疑惑,你学这东西干什么?语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你不会真的想接近那个国王,让他治你弟弟的病吧?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我弟弟? 但凡有点判断力的人都可以推导出来你真的想这么干? 嗯。约纳斯沉着地说。 嗯,路易苦笑,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明白。 别人的事他也管不着,百年来所遇到的奇葩也不差这一个,路易想,既然他只是要上课,那对于自己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可能白天工作的时间要稍微延长一点。 所以可以吗?约纳斯问。 成交。定个时间吧,吸血鬼的语言没有那么难,我估计最多两个月,你就可以毫无障碍地和你的那位国王交流。路易故意强调了你的那两个字。 每天下午五点半,可以吗? 你要和你的弟弟一起来吗? 不,我一个人来。 四点就过来吧,这里晚上可不安静。 可以。约纳斯笑着点了点头。 为了避免阿历克斯再次对约翰的血液起反应,约纳斯推着他的弟弟从另外一个出口离开,离开前他还不忘说:从明天下午开始,我会去那个咖啡厅找你,你的咖啡厅叫跳舞的熊是吧? 路易觉得奇怪,他从来没觉得这个店的名字让他那么难堪过。 现在是半夜三点,我送你们回家吧。路易主动提出了请求。 他清楚地看见远处的约翰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等来约纳斯礼貌的拒绝后他自己便回到了医院。 他唤醒了阿历克斯,对他说自己已经垫付好了医药费,并告诉他,约纳斯不会做出对他名声有什么威胁的事。 我应该好好感谢他。不过就算身败名裂,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今天昨天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帮你过生日,而且我还给你添了那么大的麻烦,实在抱歉。 他们乘上辆马车,晚风从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路易想着,这个窗口对夜归的人类可不友好。 不必道歉,就我自己来说,过去的事情还不足以抵消这一次欠你的。他说。 你还在想过去的事?我以为过了快八十年的沉睡你已经完全释怀了。再说,你还是我的恩人。 我永远释怀不了。 没过一会,马车便停到了他的咖啡厅前。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影子如同一个正常人类一般。他向阿历克斯道过别,打开了咖啡厅,他感觉有些东西即将改变,不过咖啡厅里的一切依然静悄悄地等待着。 第二天,路易下午两点才从床上起来,他感到相当饥饿,约翰血液的味道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摇了摇头,试图摆脱。他喝了两袋人类的血液才感觉自己的精力恢复如初。 咖啡厅的客人很少,只有一些来谈生意的。今天是星期一,梅丽莎不会来,工作日里咖啡厅的氛围总是很无聊。 路易整理了一下之前梅丽莎调过的各类酒水,尽管他们结识不到两年,但梅丽莎已经为这咖啡厅贡献了五十多个被采用的配方,这相当于总的三分之二有余。 三点四十,他查看了时间后做起了热可可。今天外边的天气应该不会比昨天好到哪里去。 四点十分的时候,路易等候已久的客人来了,门打开的一瞬间,冷风夹杂着一丝雪直直地拍到了路易,路易皱了皱眉,好奇为什么每一次他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热烈的冷风。 约纳斯还没注意到店主对他的成见,他把门关上,被阻挡的风在门外呜咽呐喊着。约纳斯摘下了帽子,往手上吐着热气,然后搓了搓手,问:我们可以坐壁炉旁边吗?外面实在太冷了。 咖啡厅里面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路易搬过一张桌子,放到了壁炉旁,我去拿纸和笔,如果你方便,就把椅子摆好吧。 没问题。 路易从柜台上取完东西后,他的客人也正好把椅子放好了。 你的弟弟就一个人呆在酒店里?路易问。 对。不过保护措施我都准备好了。约纳斯把手摊在桌上,期待着自己的课,路易盯着那厚厚的绷带发了神,约纳斯收回了手臂,你不会对我的血液感兴趣吧? 路易收回了眼神,没有。我们开始吧。 约纳斯学得相当快,语言的第一节课主要是讲语音,然而出乎路易意料的是,约纳斯对语音的掌握相当好,尽管吸血鬼语言的发音和德语有很大的出入,然而约纳斯却很快地接受了。 以前学过?路易问。 没有。不过有一段时间做杂工,天天都和他们打交道。约纳斯把桌上的纸拿起来,看了一下后闭上眼,似乎想把他们背下来。 不用背。路易瞥了约纳斯一眼,把纸拿了回来。 约纳斯皱了皱眉,说: 我想学得快一点。 语言的学习可不能太急躁,尤其是你要和你的那位国王交流。 约纳斯疑惑地笑了笑,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吸血鬼总是和国王过意不去,你是和克里斯托弗·阿卡迪亚有什么过节吗? 路易眼睛瞬间发出了极具攻击性的目光,他盯着壁炉里的火,握紧拳头。 我想我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很抱歉。见情况不对劲,约纳斯赶紧道歉。 不用抱歉,毕竟那家伙是你的国王。说到你的这两字的时候,路易故意加强了语气。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屑与挑衅。 我想续杯,我很喜欢可可。约纳斯没接茬,他用被子碰了碰路易的拳头,路易睥睨了他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不应该期待。路易想到。他起身,夺过约纳斯手中的杯子,开始做着可可。 我发现,约纳斯用悠扬的语调说,你的字还蛮好看的。尤其是ü上面的那两个小点,我曾经研究过怎么点才能让整个字母显得和谐自然,但我一直没搞明白。还有?这个就更加难了,你得掌握好o那上面的弧度,然后还得在那个弯曲的上方找到最佳位置才能让整个字母看起来没那么别扭。 年轻人咕哝着,拿着笔在旁边模仿着路易的写法。 我还是写得不好,没有在乎路易是否在听,约纳斯继续自言自语,我ü上的两点像在钢铁架上插着的两朵玫瑰。 这真是奇怪的比喻。路易在旁边想着,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就像电灯上边的两只飞蛾。 这一句话终于把路易逗笑了。路易端着做完的可可走到他的学生旁边,端详了一下他的临摹,然后说:你应该这样呃好吧,我想需要手感,这是要练出来的。 你练了多久?约纳斯看着他,问道。 一百多年,差不多两百年,反正比你活着的时间还要久得多。 这倒是。 路易实在看不下约纳斯那糟糕的临摹技术了,他握住了约纳斯拿着笔的手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间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只是一种很自然的力量推动着他去这样做了,你这样 约纳斯惊讶地抬了抬头,看着路易的眼睛,但在他抬头瞬间,他瞥到的只是路易的局促和尴尬,于是他马上回过了头,继续认真把精力集中在纸上。 现在能找到感觉吗?路易问,一写完字,他就像弹簧一般把身体摇了回去。 当然。约纳斯大胆地与路易直视着,毕竟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吸血鬼教我。 路易正想自然地像一般人躲避尴尬般地喝一口咖啡,但他不行,他只能回避眼神交流,盯着壁炉。 你现载寄睡?约纳斯cao着他那刚被表扬过的吸血鬼语言问道。 你,现在,几岁?路易尝试纠正,而且记住用尊称,我们暂时只学尊称语法。 尊称?噢,您现在,集几岁? 说得还不错。路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在问你话。约纳斯说。 两百多,两百零五,还是两百二十五,应该是两百二十五。不,我想想路易开始认真思考,他看了看约纳斯的脸,像回想起什么突然说:是两百五十! 真老。约纳斯叹息着摇了摇头,不过你看上去就差不多二十岁。 二十?路易疑惑地问。 路易有一头被相当好地打理着的金色直发,他的流海总是一丝不苟地被贴在自己的耳朵后方,这样他的额头就完全地显现出来,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让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的确二十。但事实是,你是两百五十岁的吸血鬼,一个老态龙钟的吸血鬼。 放到吸血鬼里看,我还称不上老,路易反驳,而且既然你知道我是长者,就应该对我用尊称。 那多生疏。嘿,活几百年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们的一天和你们人类的异样,都是二十四小时。 这个咖啡厅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当然不是,路易打开了话闸,这个咖啡厅是大概五十多年前建造的,也就建了半个世纪吧。 比我还大,约纳斯说,那前面的两百年呢?你干什么去了? 就像一个跷跷板似的,约纳斯的这句话把他的心理防线给跷了起来。 我们应该继续上课了,是你自己说想要学快一点的。 约纳斯注意到了他情绪的转变,他还是用蹩脚的吸血鬼语说:准命准命,准津的老时。 约纳斯就这样正常地出现了一个星期,他总是在四点十分左右叩门,偶尔可以三点五十就到,然后在天黑前回去。路易也发现了教书的愉快老师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职业,他也有一个能够经常逗他开心的学生。 然而在一个星期之后,直到下午四点半,客人全部走光了,路易已经要开始准备夜晚的酒场了,还是不见约纳斯的身影。 就在他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喂他急躁地拿起了电话。 路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约翰痊愈了,他现在恢复如初。这是阿历克斯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路易相当疑惑,这不应该由约纳斯来告诉他吗? 哦,是这样的,在他还没康复之前,我是他的保镖。 你?保镖?一个曾经想要吸食约翰血液的吸血鬼居然成为了他的保镖? 我知道这也许对于你来说很惊讶,不过我确实是他的保镖,而且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路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揉了揉太阳xue,这么说,你这些天一直在陪着他? 当然,形影不离。 你可以? 我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的方法,梅丽莎的香水可以有效地抑制我自己,那个效果简直出乎意料的好,然后在那个晚上之后,我设法向剧组要到了两个星期的假期,我约梅丽莎出去买香水当然我有赔偿她,她帮我挑了和上次一样的香水,于是就依靠着这一瓶神奇的魔法,我一个星期都没有对他的血液产生任何欲望! 你还是用了那个药吧?路易没有理会约纳斯的胡言乱语。 好嘛,不管怎么说,我没有伤害人家,你现在就可以和约翰聊,约翰你愿意和路易说说话吗? 你等等 对面传来一个相当清脆的声音,他是上次和你一起的人吗? 是跳舞的熊店的店主,你一定认识。路易马上就辨认出来那是约纳斯的声音。 您好,店主先生。约翰说。 你好。你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是的,我现在很好,这多亏了阿历克斯先生的照顾。 那真是令人开心。 约翰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听说您在教约纳斯哥哥读书? 对,他学得很快。 约纳斯哥哥一直都很聪明。 话题结束了,路易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 我把电话给阿历克斯吧。男孩说道。 先给你哥哥。 哈咯?约纳斯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应该告诉你我今天不去咖啡厅。 路易本来想劈头盖脸地朝他生气一顿,但听到他冲满诚意的道歉后所有的怒火都烟消云散了。 他有好一会没有说话,就让电话在那挂着。 我能理解。他沉声说。 我明天会按时过去的。 好。 约纳斯把电话交给了阿历克斯。 朋友,阿历克斯昂扬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为了这些,一切都值得。 路易保持沉默,他不想说话。 那我就挂电话了!待会你该忙起来了。 事实并不是这样,路易挂了电话后,他关了门,把今天的餐具给洗完后就上床睡觉了。 吸血鬼也会做梦吗? 路易太久没有做梦了,所以就算他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也记不清楚。 但是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普通人,拥有了生老病死。他快活地走在咖啡厅外的广场上,然后他似乎喝醉了,倒在了一棵树下。 之后他醒了。他拉开了窗帘尽管他知道今天是晴天看着广场的方向,那里已经被许多的房屋给遮盖住了,他还没有陷入沉睡前,还是可以从这个角度轻松地看到广场的。他看了好一会,然后起床,换好衣服,离开前没有关上窗帘,他让阳光洒在了深绿色的床单上,一抹阳光给这昏暗的房间里带来了些许生机,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阳光下漂浮着一些灰尘。路易没有开店,他带上了一顶帽子,走了出去。 他很久没有在白天出过店了,第一点是由于共存法规定这个区域的吸血鬼如无特殊原因不准外出,第二点则是因为他不明白走出了咖啡厅他还需要做什么。 不过他还是走了出去,他戴了顶帽子,没有梳头,金色的头发耷拉在他的额头上,显得他相当憔悴。 门前铺好沥青的路直通广场,一路上人们行色匆匆,没有注意到他们与一个吸血鬼擦肩而过。路易听到前面有沉闷的车轮滚动的声音那并不像马车经过的声音,能发出那样声音的肯定是一个笨重的机器,路易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到。 一个四轮机器慢速驶了过来,前面的人都提前往边上走,那玩意就像一个瘟神似的大摇大摆出现在人群中。路易欢迎新东西的产生,不过这样的机器却没有让他有产生丝毫好感。 他压低了帽子,继续往前走,不一会便到了广场。 广场上并没有停留多少人,这个时间在广场上呆着的要么是流浪汉,要么是老人,要么是来写生的画家。冬天,鸽子们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广场上显得十分空旷。广场的中心有一个喷泉,但从里面的水就可以看出,这个喷泉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了。围着喷泉有四个长椅,路易坐在了一个长椅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画家在他画架上画的作品。 那个人画的是一棵树,但和他对面的树很不一样,虽然树干是大体相同的,不过树叶完全不一样,怪不得他完全没有再去对着那树画。他画中的树叶明显有不同的种类,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他们全部都生长在一棵树上。路易盯着那幅画,期待最终的成品。 他坐在长椅上,看着画家一笔一划地用炭笔勾勒着树叶。那个画家很有耐心,他把每一片树叶都画出来了。但是就在路易好奇着接下来的上色环节时,画家却收拾东西离开了。 路易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自己的鼻子上,看了看天,下雪了。雪并不大,轻轻地飘落着。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然后便往回走。 天马上变黑了,太阳落到了远方教堂的塔尖上,像是要被刺穿似的。街上的人非常少,大家都知道再过一点时间就会有许多吸血鬼出没了。 沃夫冈? 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向他走来。他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你真的是沃夫冈? 您是谁?路易问。 那人取下了帽子,路易仔细端详了一下,然后惊讶道:你是多尔夫? 他对多尔夫的印象还停留在战争中的那个小战俘上,而如今多尔夫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吸血鬼了,自己还依然和以前一样。永生到底是祝福,还是一种诅咒呢。 好久不见,对方微笑地点了点头,那个战役过后已经过了快一百多年了。 是啊。路易让这句话飞快地溜过,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你去哪了? 我路易苦笑着,我能去哪?我现在就在这里。 按照约定,我一直服侍着阿卡迪亚。多尔夫骄傲地抬了抬头。 是吗。路易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你可是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战将,总不可能现在在这附近工作吧? 我的确在这附近。多尔夫,发生了很多事情。 发生了什么?战后我几乎无法联系到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住这附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对附近的吸血鬼企业进行调查。 这样啊。路易低下了头,他没有认真听,刚才的问题不过是为了防止对方再次把话题移到自己身上而提出的。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吗?我刚才得知这附近有一个吸血鬼酒馆。 我自己还有一些事,我得先走了。路易说完,便转头走开。 嘿,多尔夫抓住了他的手臂,至少应该告诉我你的住处吧? 路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多尔夫迟疑了一下,尴尬地松开了手。 我住在温斯顿街33号。 我会来找你。 再见。路易告别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雪还在下着,路上湿漉漉的,一些雪还没堆积起来便已经融化了。 路灯下的雪花就像沙子一样飘着。 路易觉得,那个人应该不至于蠢到天黑还不回去的地步。 但是他的咖啡厅前确实站着一个人影。他蜷缩着身子,时不时搓着手。 真是够了。 路易大步向前走去,等待的人看见他的到来,眼里瞬间闪出了光:嘿,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路易板着脸,掏出钥匙开锁。 进去。 这是一个带有相当不友好的语气的命令句。 约纳斯搓了搓手,欲言又止。跟在他后面走进了咖啡厅。 路易摘下帽子和围巾,搭在旁边一个椅子上。 你为什么还不回去? 约纳斯疑惑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回去?课还没上,不是吗? 这个时间很危险。而且你的弟弟一个人好吧,也许阿历克斯陪在他身边总之,很危险。 我弟弟那边有阿历克斯。而且,就连这里面也很危险吗? 路易没有回话。他烧着一壶热水。 约纳斯没有理会他的沉默,问:你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 好吧。 但是你应该早点和我说。 我明白,我再也不会那样做了。 路易看着约纳斯,心里五味杂陈。 他期待的就是这句话吗?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约纳斯挠了挠脖子,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回避过路易的复杂的眼神,搓了搓手,我们今天还上课吗? 路易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做好了热可可,递给约纳斯,当然可以。 约纳斯穿得很多。人类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以前从来没有观察过,多尔夫只穿了一件衬衫和风衣,但是约纳斯却把自己包裹得像熊一样,厚重而笨拙。人类一直都是这样自我防护的吗? 你今天去哪了?吸血鬼不是白天的时候出不去的吗,我是说,呃,你们怕阳光。你不怕?约纳斯大口地喝着可可,然后吐出一口热气说。 我是日行者,阳光的照射对我的影响不是很大。 嗯,那真的是厉害。 哪里厉害?永生不过是诅咒。他永远无法杀死自己。 约纳斯又接着说:那你去哪了? 我去了广场。 广场?可是那个地方很荒凉啊。喷泉的水都快变臭了也没有人打理。 的确。路易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的确? 你知道吗,我无法像你们一样总是有很多事情做。路易停下了手中的活,我不用担心自己生病,我不用害怕自己死亡,我的生活只能被这些毫无意义的散步填满。他对约纳斯说。 啊,他说了,他为什么又要说?他又在期待什么? 约纳斯盯着路易,低头思考了一回,然后突然抬头,笑着看路易:没想到你们吸血鬼也有自己的忧虑。我以为你们是完美的生物。 路易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总是喜欢这样,耷拉着表情摇头,像是对我说:你什么也不懂一样。 我不期望你能懂。 是吗?这是实话吗?话音一落,路易就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给堵着一样。 和我说说吧,那个广场一百年前是什么样子的?约纳斯用吸血鬼的语言问道。这让路易很惊讶,第一是因为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学生已经可以如此流利地使用问句了,二是他没有想到约纳斯会愿意了解这个。 那个广场以前有个绞刑架,路易拉着脸,用吸血鬼语回答,就在那个喷泉的位置。 或许是为了组织语言还是被路易的话给吓到了,约纳斯反应了很长时间,那真是恐怖。 很多人都死在了那里。不过过去那边比现在热闹多了。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你过去也经常去那里吗? 我很少外出。 但你今天出去了。 因为今天下了雪,我很久没看过雪了。 这还是谎言。 真是奇怪,一个活了两百多岁的吸血鬼居然会对雪感兴趣。 他们没有再继续多闲聊,路易逐渐让话题进入了正轨,他拿出了纸和笔,看了看时间,开始上课。 时钟指向七点的时候,路易看了一下外面,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路灯的光十分渺茫。 窗外一个行人也没有。 雪安静地下着,偶尔能听到唱歌或者高声谈论的声音。店里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约纳斯手上的伤好了吗? 绷带下的伤口应该还在结痂吧。 路易吞了吞口水,他有点饿。 今天没有吃午饭。 你今天还回去吗? 约纳斯疑惑地看着他:你这里还有客栈? 你我的意思不是那个,你快回去吧。课上完了。 约纳斯抬头看了看表,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路易突然有扑过去用牙齿扎破他喉咙上的的皮肤、吮吸他的血液的冲动。 你还有些东西没说完。约纳斯说,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吸血鬼已经蠢蠢欲动。 回去路易捂住嘴,表情因为极度的克制而狰狞。 嘿,你怎么了? 约纳斯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了路易旁边,需要喝直到他说出这个字前,他依然下意识地把路易当做一个人类来看。 回去快出去!路易呵斥到,他的獠牙开始生长,他艰难地从椅子上起来,踉跄后退了几步,快! 你为什么不喝血?约纳斯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他困惑而不理解。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恐惧。 路易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也在变化了。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必须要让他赶快离开。 路易冲上前,拽住约纳斯的围巾,想在不与他进行肢体接触的情况下把他摔出门外,他拽紧了围巾,朝门走去,但在他要开门的时候,那个该死的木门却一时半会打不开。 约纳斯尝试挣脱,他喊着:你可 围巾被路易扯掉了,路易上前推他出去,但在他身体掉出门外的那一瞬间,路易清楚地看到约纳斯裸露在外边的脖子旁边的两个清晰的深褐色点。 惊讶中,木门干脆而无情地关上了。 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人重重地跌倒在地的声音。 蜡烛燃烧所发出的嘶啦嘶啦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雪还在下着。 那是吸血鬼的咬痕。 相当多次的啃咬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路易拿着约纳斯的围巾,怔在原地。 一切都静止了。 有好几十分钟,他都没有感受到一丝时间的流动,也许是永生的诅咒,让他无法敏感地感受到时间的消逝,他抬头看了看钟,现在七点十五左右。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围巾,约纳斯的味道还留在那上面,那是一股清新的味道,让他想到森林里刚下完雨的空气,混杂着泥土、草香和雨水的香味,春天那充满生机的气息。 他放下围巾,冲了出去。 门外大雪纷飞,好在约纳斯的脚印还没有被雪覆盖。 路易朝着脚印的方向跑去,他害怕下一秒就看见路边淌着一摊血的场景。 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的步伐。 对于一个可以永生的吸血鬼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步履匆忙。 他一直与时间友好地相处着,不存在追赶,不存在所谓的挥霍,他一直在让自己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流动,就像一条小溪上的树叶一样,共同流向一个未知的终点。 再闻到人类的气息时,他已经到广场了。喷泉里混浊的水上被覆盖了薄薄的冰,几片叶子冻在里面。 雪还在下着,灯光微弱,仅仅能照亮下方的长椅,还有坐在上面的人。 约纳斯,路易接近着那个人,他后悔自己没有把围巾带出来,约纳斯看起来很冷,他没有抬头看自己,而是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我很抱歉。我不得不那样做,我怕自己会伤害到你。 约纳斯侧过头,哈出了一口白气,我能理解。看,这个广场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回去吧,外面太危险了。 回哪? 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约纳斯垂着头,也许是鼻子已经冻到不行了,他用嘴巴呼吸着,白气也从他嘴里跑了出来,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只是想在这里坐一会而已,我带着圣水和十字架。 路易沉默地站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约纳斯的黑色的头发上散落着一些雪,他十分想把那些雪赶走。 你羡慕人类吗? 半晌,约纳斯问道。 嗯。 为什么? 因为你们看起来很温暖。 约纳斯开玩笑道:你指的是血液? 不是,路易笑道,他在约纳斯旁边坐了下来,因为你们看起来很温暖。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约纳斯突然拿起了路易的手,路易马上抽了回去。 暖? 刚才路易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暖意,像是在做热可可时,那股上升的水蒸气攀爬到他脸颊的温度,让他十分舒服。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路易回答。 好吧。约纳斯没有再去猜测,他又垂下了头。 路易看着一阵阵飘来的雪,如果这样下上一百年,估计天和地中间就会夹着这些雪了,像三明治一样。他想到。 为什么不回去?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随后说:你想过自己活着的意义吗? 这个问题让路易很意外,他瞪眼看着约纳斯,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你们可以永生,这样的话你们就可以在无尽的时间中追求自己的欲望。但是一旦欲望枯竭了,时间却还在流动着,这个时候你们会做什么? 散步。 约纳斯笑了笑。 永生是诅咒,路易沉声说,我为了寻找活着的意义而活着。 约纳斯抬头看着路易,眼里泛起了一丝路灯反射的光的涟漪。路易接上了他的目光,微弱的灯光下,约纳斯的眼睛依然澄澈,灯光如同星星一般在他的眼里闪烁着,真是深刻。 意思就是,你要寻找各种可能有意义的事情来做。吸血鬼的生活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轻松。 约纳斯思考了一会,随后说: 你为什么不喝血呢? 这可能只是一个约纳斯的猜测或者是随口一提的一句话,但却直戳路易内心。他有多久没有喝血了呢?三天?一个星期? 自从约纳斯来他这里上过课后,路易就没有打开自己储藏血袋的木箱了。 他也为自己的忍耐力感到惊讶,不过今天下午他还是输给了自己吸血鬼的本性。 我一直在喝。 路易撒谎了。 但你今天看起来很疲惫,我见过很多吸血鬼,他们只有在很久没有喝过血的情况下才会有你今天的脸色。 路易保持沉默。 是血袋不够了吗? 路易摇了摇头,我不会喝你的血的,放心。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雪渐渐下小了。但雪已经逐渐在约纳斯的头上盖了一顶白色的帽子,他的手被冻得通红,路易往那边看了一下,回我那里吗?我还有客房。 好。约纳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