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
哭吧
“还好吧。” 说这句话的三秒内,陆星沉还没反应过来。 三秒后,他眨巴着狭长的眼睛,问周恪一:“你说什么?” 周恪一半扭着身子,与陆星沉对视着。他的表情很认真,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样子,诚实地说:“不凶,挺可爱的。” 陆星沉愣一会儿,感觉不可思议:“你刚才没带耳朵吗?她骂脏话。” “那是对你。”周恪一脸上有些抱歉的笑意,说:“她从来不拿脏话骂我,也不会凶我。” 陆星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表情跟吃了一吨屎一样。 他竭力去抑制自己内心幼稚的较量,但忍了半天,看着周恪一脸上的笑他忍不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平淡,说:“你知道我是她的谁吗?” 周恪一点头,“你是她哥哥。” 陆星沉理直气壮起来,“我是她的亲人,她凶我,那是因为把我当自己人。” 周恪一撇开脸,懒得搭理他。 “喂,小胖——” 陆星沉在后面用笔戳他,“你知道的挺多的啊,和我妹很熟?” 周恪一叹口气,把脸转回来。 “还行吧。” “还行吧是什么意思?” 周恪一瞧着他,声音隐隐有一种无奈的成分,像是刻意,说道:“意思就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如果凶你,不是因为把你当自己人。” 陆星沉睁圆眼睛。 周恪一毫不留情地往他心上插刀,“她凶你,是因为她真的讨厌你。” * 夜,晚自修下课。 不出所料,陆沉沉被拦了。 陆星沉坐在自己的桌上,蹬着一双长腿,直接架到了周恪一的桌上,把陆沉沉困在方寸之地。 陆沉沉冷着脸,“你现在把脚放下来,我不跟你计较。” 陆星沉拿胳膊撞她,“听说你挺讨厌我啊?” 陆沉沉不想跟他纠缠,他们之间的相处根本毫无意义,她不在意陆星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只知道,事隔经年,他们彼此都已经忘记了如何与对方相处。 既然已经忘记了,那不如不要相处。 “谁说的?没的事。”她敷衍道,“你把脚放下。” 再不放下,她打算上脚踹了。 陆星沉的表情明显变得玩味,抬抬下颌,说:“他讲的。” 陆沉沉看了空荡荡的位子一眼,哦了一声,“那就是吧。” 陆星沉像听了个笑话,“这么偏袒他啊?” 陆沉沉:“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他从桌上跳下来,“我是你哥。” 陆沉沉最听不得这个,她像只炸毛的猫,拼命龇牙较劲,“你算哪门子的哥?叶星沉。” 她把他的名字加了重音,嘲笑着他,也嘲笑着自己。 “不抱着你的有钱老爸享福,跑我面前自讨没趣。这算什么,有钱人的恶趣味?”陆沉沉有些烦躁,“叶星沉你脑子有病吧。” “你说话别这么过分。”陆星沉眯着眼,暗含不悦。 陆沉沉眼神很凉,“我说话就这样,你爱听不听。” 陆星沉抿嘴。 陆沉沉手攥着书包带,姿态显得有些防备,眼神锋利——这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刻在骨子里的面对外敌的戒备。 但这眼神在下一刻却倏地变得柔软,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惊喜的事物,她的脸上一瞬绽放出笑靥,对着陆星沉身后说:“你来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星沉回头看,周恪一手里提着串钥匙,对着陆沉沉点头。 “走吧,送你回家。” 陆沉沉嗯了一声,背着书包从陆星沉身边经过,跟在周恪一的身后,慢吞吞往外走。 走到一半,突然被人拉住。 陆星沉拽着她,目光在她和周恪一身上转了一圈,渐渐敛了表情。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封红色的请帖,放到陆沉沉的手中。 这是一封结婚请帖,新娘的名字后写着“陆歆”,日期定在三天后。 陆沉沉的心猛地下垂,推开他,把请帖丢回他怀里,“用不着。” 陆星沉又把请帖递过去,这一次,没等她拒绝,他就把手收了回去。 他笃定道:“三天后,我在南港接你。” …… 陆沉沉紧咬着牙,憋着气,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在经过酒吧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喊了声:“停一下。” 车停稳,她下车走了进去。 “你先回去吧。” 周恪一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拔了钥匙,默默跟上去。 黑灯瞎火的,散桌上几乎坐满了人,迷乱的灯光和酒精缠绕,音乐声震耳欲聋。 周围有奇怪的迷迭香,不知道是谁碎了一瓶玛格丽特,粉色的液体流淌满地,甜腻又奇特的酒味扑面而来。 周恪一穿梭在其中,如此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这么干净,身上没有任何猎艳或迷醉的气质,真像走错了地方。 酒保看着他,皱着眉,打量着他,思忖他是不是未成年。 不多时,他在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抽烟的陆沉沉,她翘着二郎腿,眉眼间有些不耐。 身侧坐了人,她没抬头,把开了的烟盒对着他。 周恪一摇摇头。 陆沉沉懒洋洋地斜眼,“不抽烟?” 暗淡的光下,她脸上的表情像是笑,又没有笑的感觉,似笑非笑,比哭难看。 周恪一看向她,“不抽。” 陆沉沉淡淡地应了声,什么也没说,从桌上找出一个干净杯子,很大,酒水满上来的时候一升的扎啤正好倒了一半。 她仰头,淡黄色的液体从喉咙流淌到胃里,咕咚咕咚的气泡挤在嗓子眼,逼得她胸腔都难受起来。 一杯尽,陆沉沉放下酒杯,摸了摸唇,转头对上周恪一的目光。 她笑了笑,晃了下手里的烟:“好闻么?” 周恪一怔了怔,诚实回答:“不好闻。” 陆沉沉嗤下,把烟蒂丢进一边的垃圾桶。 “陪我喝一杯吧。” 周恪一没有做声。 半晌,他伸手,端起了面前的啤酒杯,一饮而尽。 陆沉沉笑着,捧着杯子坐到周恪一身边,附在他耳边。 淡淡的薄荷香充盈鼻腔,和玛格丽特一起,撩人又醉人。 “陆星沉是我哥。” 周恪一:“嗯。” “但他不是我亲哥。”陆沉沉说,“我们俩不是一个爸。” 周恪一把手放在膝盖上,平稳呼吸着,“嗯。” 陆沉沉翻了翻手,合上,她说:“我们俩一起出生的,但居然不是一个爸,你说搞笑不搞笑?” 周恪一没说话。 陆沉沉兀自笑着,像听到一个最荒唐的笑话。 她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陆歆,也不明白陆长河,甚至不明白自己。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叶家那个面相刻薄的奶奶,还有陆长河沉默的背影与微微弯曲的脊背。 那个老人家拿着亲子鉴定的文书,笑起来的模样并不和蔼可亲,因为鉴定结果显示陆星沉是叶家的孩子,她难得的对她露出一个同情的微笑。 那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陆歆在和陆长河结婚的前一夜,还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叶家族谱上添的一笔,是对她爱情的认证,还是对她多年来隐忍的褒奖? 亦或是歌颂,歌颂她伟大的等待。她在陆长河身边待了十几年,一直熬着,熬到叶叔叔的妻子去世,熬到他终于光明正大地娶她,熬到扬眉吐气,带着陆星沉认祖归宗。 那陆长河算什么? 她又算什么? 陆沉沉肆无忌惮地笑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手腕被扣住。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距离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这个角度可以看出周恪一最真实的样子,皮肤比她白,比她细腻,毛孔也小,像一块软Q的果冻。 陆沉沉心跳突然加速,睫毛颤了几下,想往后退。手刚缩回去几分,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气扣住,动弹不得。 于是手指被迫停留在他下巴那块皮肤上。 他看着她,钳住了她的手。 “沉沉,想哭就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