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顺遂
第五十九回 顺遂
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庾子风的车停在医学院的门口,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再晚,恐怕就要违反军纪了。 看来,她还是反悔了。可他终究也不会真的用那个条件去威胁她。 只是岑牧野的执迷不悟,让他感到失望。他想带走她,本是担忧她的安危,如今,好像也没多大意义了。 他低头看了看表,便要发动车子。 一辆汽车从远处飞驰而来,急刹在他的面前。 从副驾驶上走下来个哭肿眼的小丫头,趿拉着一双男士皮鞋,站到他的车旁。 本来还欣喜的庾子风,见了她这副模样,不免心中又是一酸。 他开了车门下去,强挤出微笑,对她说道:“来送我,也不守时些?” 麓鸣儿闻言一怔,愣愣道:“什……什么送你?” “送我离开北平啊……”庾子风指了指手表,对她说道:“还能陪你再聊五分钟,这回你可得抓紧时间,逾时不候了。” “我……我不大明白。”麓鸣儿有些担忧,“你不让我走了,那我四哥怎么办?你还会把那些证据上交吗?” 庾子风笑笑,“本是诳你的话,想让你踏实跟我走罢了。可现在也没这必要了。” 他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今早上头刚下的通知,两党马上就要合作了。我那个七叔……也该安全了,我还有什么义务来替他照顾他的……哎,说实话,我是真叫不出这句七婶,你就多担待吧!” 麓鸣儿闻言,一时又惊又喜,捂着脸便又哭了起来。 庾子风轻轻拍拍她的头,玩笑道:“你要是这般舍不得我,想跟我走,我也是不会拒绝的。如此一来,那我也能光明正大地,替你收下七叔给的那份嫁妆了!” “什么嫁妆?”麓鸣儿抹了抹眼泪,不解地看着他。 庾子风回车里拿了那个红木的大妆匣下来,递与她:“喏,这可是他让我拿的。我连打开都没打开过。” 麓鸣儿抱着那个大妆匣,心中复杂。 “子风,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令他的眼里也开始发涩,庾子风忙背过身去,哈哈笑道:“对不起没用,回头等我成婚的时候,你让他只管送贵的礼来,否则别想来吃我的喜酒!” 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转过头,看了眼窗外,麓鸣儿正对着他含泪而笑。 “子风,你多保重。” 庾子风笑着颔首,发动车子,结束了他们这场短暂的告别…… * 医院的病房里,岑牧野正裹着被子假寐。 方舒怡站在病床边,双手抱于胸前,一脸的愠怒。 岑牧野见她半天也不走,便翻了个身,面冲里躺着。 方舒怡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怒气冲冲对他道:“可真有你的啊,岑牧野!你是嫌在这儿呆的不够舒坦,想回牢里去是吗?” 岑牧野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也不言语。 方舒怡见状,又不免有些心软。 “把丫头送走了?” 岑牧野垂着头,还是不应话。 方舒怡没好气道:“问你也不说,问她也不说。她要走,你还送她走。俩人跟谁也不在乎似的,可私底下又痛苦得死去活来,我实在是搞不太懂你俩。你说说,他们无凭无据的抓你,迟早得放你出去,你俩这要死要活的,搞得我都难受。话又说回来,就算你真是那‘革命党’又能如何?这两党合作都快实现了,还能把你关一辈子不成?” 岑牧野听到这话,蓦地抬起头来,“什么两党合作?消息确切不确切?” “昨日为了你的事,特地回了趟家,偶然听到父亲他们在谈。怎么,你总不会真是什么‘革命党’吧?” 岑牧野“噌”地从床上跳下,光着脚就往外跑。 “诶诶诶!你干嘛去!才把门口那些人迷晕了绑走,现在又要硬闯了不成?你这就算不是‘革命党’,回头也得给你治个别的罪名!”方舒怡紧跟着追上去,拦在他面前。 “表姐,她要走了,她要走了,我得出去……我得出去把她追回来!”岑牧野把着方舒怡的胳膊,声音颤抖地不停求她,“不是要合作了吗?你让他们放了我,放了我,我把人追回来再关我好不好?” 方舒怡从没见过这样的岑牧野,就算在从前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未向别人这般低声下气过。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现下在她的面前,却无助的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孩子。 方舒怡心疼他,却又实在怕他一冲动,再惹出什么麻烦,只好点头答应试着帮他。 仗着她老子,岑牧野这事也并不太难办。只是,这些人办事,总得讲个什么条件。 当方舒怡再度回来,并告知他这个消息时,岑牧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便一口应下了。 汽车疾驰着离开医院,一路狂飙,最后在军政部的大门前,被卫兵拦下。 他要打听的那支部队,早在两个小时前,便离开了北平。 岑牧野呆怔着坐在车里,已如槁木死灰…… * 从接到方舒怡的电话开始,岑府上下便如过年一般忙活了起来。 就这大半年以来,岑府一直被阴郁沉闷的气氛所笼罩着。每个人脸上都不敢露出一点笑容。 今日和叔发了话,等四爷回来,谁要是再敢哭丧着脸,那便罚工钱一月,以示惩戒。 如此一来,整座岑府,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沉沉死气,连后院里的花儿们,仿佛都要比从前娇艳了许多。 所有的下人,忙完了手里活儿,全都在大门外整齐站着,等着岑牧野归家。 直至夕阳落下,月挂树梢,岑牧野这只不愿归巢的“倦鸟”,才被阿星找了回来…… 和叔并着两名小厮上前,扶着他去跨那驱邪祛晦的火盆—— 盆里的桃木被火烧得噼啪作响,丢在里头的红豆和朱砂,早都不见了原来的赤色。 岑牧野光着脚,站在火盆前看了许久,突然笑道:“跨过,往后便能一切顺遂,万事无庾了么?” “自然是有这个理。”和叔笑着答道。 岑牧野皱了皱眉,跨过一只脚…… 如果都像说得那么灵,就算让他站在这火上炙烤又有何妨? “我的爷!不怕烫着吗!” 和叔急忙弯腰下去,把他的另一只脚抬起,送向前去。 那脚已被盆中的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和叔赶快命人把盆端走,一面心疼道:“怎么关人还不给鞋穿的啊!简直欺人太甚!这脚……这脚可怎么办呐!” 岑牧野看了看自己的脚,心中无不是埋怨。 真是个坏丫头…… 把他的鞋穿走,大概就是想让他每走一步,便想她一次。每想她一次,便凿心一寸…… 顺遂、无虞,大抵这辈子他也不会再有。 岑牧野忍着脚上的剧痛,兀自向前走去。 下人提着匆忙取来的鞋,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和叔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由着他一直走到了楼门前,便执意让他先用饭。 岑牧野如行尸走rou般,被人搀进了餐厅。 眼前的一幕,让他发出苦笑。 他真是要疯了,幻觉中的人,怎么能比现实还要逼真? 她围着围裙,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放在餐桌上后,撅着嘴呼呼了两声,便朝他而来,把手放在了他的耳垂上…… “七叔,烫不烫?” 岑牧野顿时怔住了,连呼吸都瞬间凝滞。 半梦半醒、似幻似真之间,一声“七叔”是唯一现实的声音。 “你……你叫我什么?” “七叔啊!不是说了再见面,我只叫你七叔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七叔,七叔,七叔,七叔,七叔……啊——” 岑牧野将人一把扛起,抬手便抽在她的屁股上,“坏丫头!坏丫头!坏丫头!……” 下人们垂首退下,和叔会心笑着,将餐厅的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