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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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到一股雨后泥土的味道时,暮尘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盏风灯幽然地在亡人谷飘荡,寻觅着不肯归来的一缕孤魂。 同在九曜潭里的景象一样,没有阳光、没有日升月落,只有无际的黑暗笼罩着亡人谷。 暮尘踏遍青石长阶,行遍廊庑楼台,四处张望,却不见心中人的踪影。 闭上眼睛,萧晗的容貌就会浮现。多少年了,他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直白地看过这个小徒弟了?自从萧晗成为了鬼王,暮尘就强制扼断了所有的念头—— 就连在梦中,都不允许。 萧晗是他的徒弟,是他名义上的“夫君”,是上修界的罪人,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万千思绪。但暮尘深知,只有师徒这重身份是理应存在的,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多余的。他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和底线,默默地注视他,教导他,为他疗伤,陪他君临天下,六年如一日。 可现在,在面对萧晗的记忆时,暮尘呆滞地站在原地,是少有的无措。 他看见年少成孤的他,杀伐决断的他,淡漠无情的他,驰骋疆场的他,加冕为王的他,落寞孤寂的他,癫狂疯魔的他,死无全尸的他…… 是的,在归真界里,不同年岁的萧晗终将按记忆里的那样——逐一走向了最后的灭亡。每一幕,在这个时光倒流的梦魇里,暮尘一点点地回顾了萧晗的一生,如同一个旁观者,阅尽他的过往。 暮尘发现自己开始沉湎于这些梦境,压抑的情感不受控制地苏醒,他不得不承认,这份被埋没在世俗之下的爱意,从萧晗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时,就已经滋生发芽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可师徒有伦,在暮尘一步步的刻意疏离下,萧晗渐渐变得卑微,他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总妄图追上那个一尘不染、皎洁如月的师尊,奈何可望而不可及。 思及此,暮尘不禁心头一紧。 金戈铁马仓惶踏过,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抬起眼,忽觉自己竟不知在何时,已经走到了鬼门关门口。 已经寻遍了吗?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为什么依旧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萧叶舟…… 你是否是,不愿见我? 这个念头令暮尘如坠冰窟,他步伐愈急,衣摆掠过荒草,冷不防窥见奈何桥头立着一人,清清冷冷,凄凄楚楚,他刹时心如擂鼓,急忙向那人奔去。 “叶舟……” 许是相思成疾,苦爱泛滥,待走近后,暮尘才发觉是自己认错了人。 回头的正是鬼门关附近徘徊的捕快——白无常。它面无表情地与暮尘对视,而后叫来黑无常,二者一左一右地打量暮尘,说着一些他人听不懂的言语。 与亡人谷的无常鬼不同,它们是专勾三魂七魄的阴间使者,眼下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修道之人,白无常提议一切交给鬼差处置。 “哟~玉清仙尊大驾光临,所求何为呀?” 来者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姑娘,但冥界没有寿数和男女之分,有形皆为无形,她保不齐是个几千岁的老汉,也未可知。 一男一女位于姑娘身后,二人是“痴”与“怨”的化身,男名千言,女唤万语,他们守在奈何桥畔,意为“千言道不尽,万语亦还休”。 痴与怨这二字,归根结底,也逃不过悲哉六识、沉沦八苦。 千言掌管前者——眼、耳、鼻、舌、身、意,各有其知;万语负责后者——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暮尘思忖须臾,他现下仍是褚寻忆的躯壳,对方竟能不假思索地道出他的身份,委实蹊跷,于是问道:“姑娘认得我?” 姑娘皮笑rou不笑,装作十分同情的模样,“功德无量,香火却微乎其微,在上修界,您可是独一份儿。” 暮尘没有理睬她的挖苦,作揖道:“小徒误闯此地,多有叨扰,烦请姑娘行个方便。” “不可、不可。” 她连说了两遍,仿佛暮尘若不付出些什么惨痛的代价,自己是绝绝不会放人的。 “让我看看……”姑娘轻点暮尘的前额,恍然大悟一般,“噢,是梦鬼送您进来的,那就不奇怪了。” 她自顾自地抖了抖荷包,里面分文无有,却被她护得严实,好像价值连城。 “这个小丫头先前可有言明,悲哉六识,只有舍去其一,方能与梦者相见?” 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必定要有所牺牲,暮尘心中早有决断,长明灯下,他看向远方的牌匾,“鬼门关”三个大字由人血所写,他应道:“倾吾所有,予取予求。” 姑娘愣了一下,几乎有些意外,地府常年充斥着痴怨和哀怒,在这里待久了,竟也觉得人间情分可贵,她笑了:“当真是个好师父,哪怕鬼王下了地狱,定然也会感念您的恩情。” “地狱?”暮尘素来从容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愕,姑娘见此,实在惋叹:“唉,可惜了,那么俊朗的一副皮囊,估计要被酷刑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她话锋一转,眸子发亮,充满了邪性的魅惑,却让人不敢躲闪,“你想救他吗?若想,就随他同去吧,反正黄泉路很长,足以等到命定之人的。” 黄泉路究竟有多长――多长能忘得了凡尘俗世,就有多长。奈何世间唯有情这一字最难忘,有的人走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丈,却仍在回头,鬼差无奈,便让其在奈何桥边坐下,等他要等的人,有时候等一两天,有时候等十几年,有时候干脆等完了凡人的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