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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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就不同了。 他依稀记得,自己刚进山的时候还能跟其他孩子一起住个大通铺,但到了后来十二三岁,旁人都开窍了,唯独他实在不开窍,连个要他干活儿的地方都没有,最后推来推去,被打发去后山最荒芜的地方住个破茅草屋,负责种植草药。 那时说起来可真苦,他每日都要去灵泉挑三趟水,沉重的担子要把他的肩膀压得低低的,还得锄田、拔草,各种繁芜丛杂的脏活儿累活儿。 但他其实挺喜欢这份工作,因为只有他自己,每天唱着歌儿去,唱着歌儿回,在路上与松鼠、鸟雀说说话,倒也不觉得寂寞。 就是穷,一件弟子服穿到袖口泛白,破了许多洞,反正他闲来无事,在上面绣了莲花补洞,被其他师兄弟瞧见了,还嘲笑了一番他,说他正因如此才修道不成云云。 仙君见了,却说:“我觉得绣得很好,栩栩如生,你的手可真巧。” 凡人听见,红了耳朵,悄悄把手藏进袖子里,他天天干粗活儿,手粗糙得很。 与仙君结为伴侣以后,他才总算过上了吃穿不愁的日子。 这会儿他们成亲才两年,他的手没养得细多少,被仙君捏着手指亲吻时,他总觉得不好意思。 迷迷糊糊地,他就被仙君揽着腰上了榻。 凡人没拒绝。 他回忆了一下他们这一日有没有欢好。 记不起来,他们成亲的十二年间太多了。 只是在被剥开衣襟时,他一脸迷茫地问:“明日你不是就要出发去天山论道,今晚还要吗?” 仙君低头,吻在他的肩头。 说甚么双修。 他就没有灵力,何来的双修?单修罢了。 每回仙君把灵力输入他身体里,没一会儿都散完了。 暖融融,舒服是极舒服。 他闭着目,自觉像一叶小舟,在池子上轻轻漾,烈日把池水晒得一团guntang。 汗滴莲叶,啪嗒啪嗒。 以前他是爱仙君,被怎么摆弄都接受。 今儿走了神想:他这算什么?随意亵玩的小宠物吗? 说实话。 他不恨仙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恨,可就是没有痛彻心扉的恨意。 他甚至还能站在以大局为重的立场上为仙君想一想,换作他在仙君的立场上,必定也会那样做。 他敬重仙君杀伐果断。 可是,可是…… 不能先问他一句吗? 他自欺欺人十二年,临到死了,才发现自己在他所爱的人心里大抵只是个东西。 说扔就扔了。 仙君时常爱唤他“小宝”,他还觉得甜情蜜意。 宝贝,宝贝,什么是宝贝,拿在手上随意亵玩的叫作宝贝。 仔细想下,要是仙君跟别人结为道侣,怕是谁都做不到他这样卑微。 连他自己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觉得自己低入尘埃,如奉神一般侍候仙君,死了一次才觉得自轻自贱。 很疼啊。 真的很疼很疼。 感觉像被反复凌迟了几百年那样疼。 谁都瞧不上他的命。 他所爱的人也瞧不上。 本来就是他一厢情愿。 巴巴地献给人家,只是个笑话而已。 那就只能由他自己把这条命捡起来,拍拂灰尘,珍藏起来。 “怎的哭了?”仙君与他十指相扣,不停地吻他,“是不是又有人跟你说闲话了?你别听那些人瞎说,我就是当上仙君也不会换其他伴侣。不用担心。” 凡人颤颤啜泣:“你还是换一个吧。” 仙君以为他说着玩儿,笑说:“不换。” 弱者的抗拒,在强者的眼里不过是另一种可爱。 仙君以为他是难过哭的。 倒不是。 就是被草哭的。 罢了。 仙君搂着他问:“我若当上仙君,你觉得取什么尊号为好?” 这个问题,他已经被问过一遍了。 那次,仙君带他一起去了天山论道,结果不过是被剑宗以外的人也羞辱了一圈,这些个修神通法术的高人,哪个能正眼看凡人? 他还是一样地回答:“世有九重天。 “八方之天,另加中央之钧天,要是你做了仙君,就叫‘钧天仙君’,怎样?” “钧天,钧天。” 仙君迭声轻念,称赞:“好,真好。” 谁让他因为不能修真,而有大把时间,所以把昆仑剑宗的书阁里面所有闲书杂书全看完了呢? 凡人想。 他被折腾得累极,一觉睡到翌日天亮。 一忽儿梦见死了,一忽儿梦见活了。 今日要启程去天山,有许多事要办,仙君忙碌地来去,还到了许多弟子,皆是门派中的精英,等着跟仙君一起去天山见世面呢。 凡人跟在边上,想找个机会与他说话,边上人见了,窃笑私语。 “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会儿很忙,乖点,得闲了我再跟你说话。” “一刻钟就成,不然就半刻。” “什么事?不如与我直说。” 仙君盯着他,还有许多人也盯着他。 凡人直说:“我不想去天山了。” 仙君先是皱眉,后又松开,眼底的神色不悦,片刻后闷声道:“……也行。你不想去就不去吧。”